时虞回头看过来,目光停滞在碎掉的茶具上,一双眼尾很快染上了薄红。
“怎么,你也觉得不值吗?”
旧情难忘是吧?时虞噼里啪啦掰断了几个挡视线的花枝,他才说了几句话,这就想着维护上了?那天答应自己的,果然都是在骗人,说什么心里没有司浮夜,真没有捏什么杯子,发什么火?
若刚进府时遇到这场面,时虞必定转身就走。
然而,他如今若甩袖离开,岂不正中这二人下怀?时虞猛地站起身,却是走到闻铃面前,将两只手臂往面前人的脖子上一揽,就这么在闻铃的膝盖上坐了下来:“现在,还觉得不值吗?”
一条手臂拦在了时虞的腰间,像是虚抱着一般,倒是给了他举止的空间,又免了他动作间摔下来。
时虞这才勉强压了压怒火,又听到耳边有人说道:“我从未觉得不值过。”
紧接着,是一声叹息。
闻铃强忍着怒气站起身,把时虞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怎么说,时虞这次的举动是极为不妥的。
不比院内,在花厅这种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时虞此举会被人说成白日宣淫,到时候,西席的名头恐怕也没那么管用了。
闻铃站在时虞的身侧,转而看向四皇卿:“四姑娘,有句古话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况,四姑娘虽是一番好意,也该知道交浅言深容易让人见怪。”
她到底还记恨着司浮夜方才的话,停顿了下,又将话音咬得极重:“别人心中喜不喜欢,到底隔了一层皮,四姑娘应该看不清吧。”
显而易见的生疏。
时虞的气稍微消了点儿,好歹闻铃承认了她和司浮夜的交情浅,还算是有药可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交情浅换成没交情。
时虞若有所思地想着,一张脸却还是冷着的,他伸手捏了捏闻铃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不抱我了?昨晚上,你可是赖在我身上不肯起来的,我当时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表哥慎言!”闻铃还没说话,司浮夜就已经站起来急忙往外面瞅了一眼。
他表情有一瞬扭曲,整个人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司浮夜大口喘着粗气,手臂甚至在发颤:“表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方才闻三姑娘已经再三纵容你,你别因为她性儿好就欺负人。”
时虞正要还口,司浮夜后面的话却已经急匆匆地出了口:“这种话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闻三姑娘?”
就是不值,他就是替闻三姑娘不值。司浮夜死死盯住时虞,不该是这样的,闻三姑娘替表哥说这么多好话,处处顾及表哥的名声,难道表哥就不知道这种行径会让闻三姑娘娶不到高门贵子吗?
还是说,表哥还做着未出阁时的美梦,一定妻主只宿在他房间里吗?
时虞刚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时,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像现在一样,那时候表哥带他出去游玩就曾谈及这个。可那会儿,国姑府还在,表哥骄矜些也就是小儿郎的天真情愫,但表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若还没改变想法,那就是害人害己。
司浮夜不禁咬牙,表哥如今学到这勾栏做派不算,还要拉着闻三姑娘也去那泥泞中吗?
真是,不知廉耻!
他张张口,正要替已经去到九泉之下的姑姑姑父“教育”表哥几句,女子的声音却分外温柔地响起。
“多谢四姑娘维护,四姑娘应该是不会往外说的。”
闻铃拱拱手,一个高帽子很快扣在了司浮夜的头上。她是闻家的姑娘,这种话就算被下人听到,也是在闻家里面传,况且就算传出去,对她的影响并不大,毕竟她要紧的是科举前程,而非这些风流名声,真正麻烦的是时虞。
或许是她偏心,她分明自认不是个正直之士,但听到时虞被指责,她还是觉得,司浮夜拿“名声”二字威胁时虞,堪称下作。
可惜,她这番苦心,却没得时虞半点儿体谅。
时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尾的薄红渐渐加深:“你说他在维护你?好,好得很,你既然如此信他,觉得他处处为你,那你还答应我做什么?”
闻铃哪里受得住他这样,一时间只觉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偏生还有几分欢喜。
时虞又不是没脑子的人,没道理司浮夜要哭不哭地都听出来她的意思,时虞却没听出来。只能说,时虞犯了和她一样的毛病,关心则乱。
闻铃想到此,抬手擦去落在时虞眼尾的一滴泪:“我答应你,自然是我只需要你。”
真是……一个棍棒一个甜枣。
时虞转过头,不再去看闻铃,偏生这塞入口的枣子也太甜了。
当着司浮夜的面,闻铃说只需要他。这个人,简直是在故意掐断和司浮夜的关系。不过,就是不知道这种截断有多少是下意识的,还是在勉强自身?
时虞一把拽住闻铃即将收回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就不要看别的男子了。”
“表哥,你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好!”
在花厅里同时响起的两句后,出自不同人的口中。
时虞抬起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妻主已经答应我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说,你打算为了我妻主去重新投胎做一个女子?可惜,我妻主可没那种癖好。恐怕到你长大成人,我和妻主连小娃娃都有了。”
恬不知耻!
四皇卿气得发抖,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这个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表哥如何会变成今日模样?
闻三姑娘说什么了,闻三姑娘说得那些话,哪一句不是他表哥步步紧逼才得出来的,不过就是欺负闻三姑娘脾气温柔。只是,表哥怎么也不想想,就算闻三姑娘的脾气再好,再为别人着想,你一个男子也不该变本加厉,由着性子来。
何况,闻三姑娘将来自然不会少了后宅夫侍,难道那些人都能由着你这样闹?
那得让闻三姑娘何等为难?
四皇卿的泪落下时,不像时虞那么倔强,反而更像是珠落玉盘。美人垂泪,却依旧带着富贵里养出来的俏丽:“表哥,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不把身边人推远吧。”
他分明是说给时虞听,眼睛却一错不错地望着闻铃。
好半晌,他才哽咽道:“我今日才知,闻三姑娘的温柔袒护,何等让人留恋。”
若非如此,他表哥在闺中时怎么都不肯嫁的傲骨怎么会被断成这样,学到这等痴缠女子的手段?可偏生,他看到表哥被人护成这样,一面生出不忿,想要骂表哥自甘下贱,另一面却又忍不住欢喜,恨不得闻三姑娘维护的人是自己。
倘若,倘若他的泪水也有闻三姑娘抬手拭去……
“可惜,闻三姑娘待我,太客套了,”四皇卿没有离开,反而更往前走了一步,直走到闻铃面前,“客套到有些冷淡。不过,我等着闻三姑娘为我……”
他一语未完,时虞已经再次挡在了二人中间。
腰间的利刃还没出鞘,就被闻铃按了回去。
时虞回身怒瞪:“怎么,你要护着他?那不如给他配份绝孕的药,也省得你不能得手。”
这是拿闻铃的话扎回闻铃身上,字字都是在故意激怒。偏生,闻铃仍旧没有将怒火发出来,时虞分明已经看到她眉眼间的怒意。隐藏得可真好。
难道是因为司浮夜在,所以连生气都不忍心对着司浮夜发?
昔日的一时心动,就这么重要?
时虞突然生出一种念头,如果他把司浮夜的这张脸给划了呢?闻铃明明没和司浮夜有过多少时间的相处,只是一时美色所误,只要司浮夜的脸没了,那闻铃对其的温柔自然也就没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就在此时,他听到闻铃极为平静地说道:“四姑娘不需要我护着。时虞,你怎么忘了,四姑娘是贵人出身,将来自有相伴身侧的人为他打算,护他周全。我听说,如今攻打胡族的胡将军就极护着自家夫郎,为了夫郎不思家,甚至将夫郎的两个弟弟都娶进府里。”
“将来能护着四姑娘的伴侣,大概也如胡将军一般。”
闻铃说话的时候,一手按住时虞的右手,防止他拔剑,另一只手则搭在时虞的肩膀上,像是将人环在自己怀里一样。
时虞按在剑上的手慢慢松开了。
他得意地看着四皇卿,挑衅地说道:“听明白了?”我家妻主不打算娶你,劝你另找“良人”呢。
“明白了,”四皇卿拿帕子拭去泪水,吸了吸鼻子,“闻姑娘的话,我全明白了,我等着。现在,我且告辞了。”胡将军的三个夫侍皆为兄弟,他和时虞也是兄弟,闻三姑娘还是没舍得拒绝他的。
四皇卿定下心思,再次看着闻铃:“我真的,要离开了。”
时虞急忙拉住闻铃的衣袖,一副生怕人跑了的样子。
闻铃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拱手道:“不送。”胡将军风流好色到连自家夫郎的兄弟都不放过,她说话时咒四皇卿将来的妻主也如胡将军一般,如此不留情面,司浮夜应该不会再来了。
其实,她原本想说得更狠一些,拿胡族首领与和亲皇卿作比,但因为顾忌朝堂,到底还是择了胡将军。
说到底,胡将军是朝堂重将,就算这癖好再不妥,司浮夜作为一个皇卿,也不能说不愿意嫁给这种英豪。
她这话其实也挺下作。闻铃这般对自己下了个评语,转而看向还在怄气的时虞,可当时时虞已经哭了,她要是再不说点儿什么,事后自己都难以原谅自己。
这样想着,闻铃又抚上时虞的鬓发:“不相干的人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时虞“哼”得一声,松开了闻铃的衣袖。
闻铃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甚至因为四皇卿的离开有长松一口气的感觉。她疲惫地将脑袋搭在时虞的肩膀上:“刚才那个家伙,可真烦人。”
司浮夜又没有夜里面跑到她和时虞的床底下偷听,凭什么说时虞不喜欢她?
“你都在我面前脱过衣服了,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闻铃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时虞听,还是在宽慰自己,“那是你自愿的,对吧。”
还是没有回答。
闻铃这才急了,一下子按住时虞的胳膊,强迫般地逼着人把头转过来,四目相对:“你跟我说实话,司浮夜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时虞恨不得咬人:“哪句话不是真的?”
“是那句你待他冷淡,还是那句温柔袒护?”满满得,全是冷嘲热讽。
闻铃见时虞真不明白,一时间着了急:“是说你对我无意的那句!”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一句说完,闻铃像是用尽了力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将面前呆滞住的人拥入怀里,放轻了声音:“他全是在说谎,我第一次喜欢人,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
闻铃会逢场作戏,她知道如何让人觉得是个可托付的女子。
至少,不会是像她现在这样,去吼自己的心上人。
刚才一直压抑着自己,以至于后面的失控几乎不受她的控制。
闻铃的声音一落,自己就后悔了,她顺着时虞的长发慢慢往下顺着,再没有气力言语。
就在此时,一双手臂同样环住了她的后背。
时虞把闻铃问他的话在口中过了好几遍,迟迟不肯让话语散去。原来,他的妻主也在因为司浮夜的言语而不安。
分明是被吼的人,时虞却丝毫没有被伤害的感觉,反而觉得这一刻比之前闻铃维持的温柔更让他心折。他整个人突然软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暖到心坎儿里,让他不愿意走出来。
“妻主,你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多少委屈,才能让这种分明强硬倔强的本性,蒙上一层长袖善舞的模样?就好像,一株宁折不弯的竹子,把自己塞进了垂丝海棠的躯壳里。
时虞发现,自己在心疼闻铃。一个男子,在心疼他所爱一个女子,仅此而已。
他本不指望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闻铃听懂,然而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肩头遭了雨水。
时虞立刻反应过来是闻铃哭了,他急忙想要挣开看看闻此时的情形,却被人重新按了回去:“等一下,再让我抱会儿。”
“好啊!”时虞轻轻应了。
醋意散去,花香慢慢沁了过来。时虞脑海中一片清明,他突然意识到,闻铃这次落泪,只是因为他的话。
“我该早些问你的。”
“嗯。”
“你是不是一直怕我受委屈。”
“嗯。”
“以前是不是没有人问过你。”
“嗯。”
回院子的路上,闻铃嘴里好像就只剩下一个字了。
很多时候,委屈这两个字说出来,好像挺严重的,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屈辱,遭受了多大的不公平,在人世间的种种不幸中,因为种种小事产生的委屈,说出来好像太微不足道,甚至于有些大题小作。
正如她承认的那样,闻铃过去,其实并没有人问过她委屈与否。
无论是幼年的朝不保夕,还是成年后的枪林弹雨,在时局不稳的情况下,活下来,她就已经是一个极其幸运的人。至于这一丁点委屈,说出来,不值当,咽下去,不过是哽住咽喉。
就像这一次,她是委屈了,但世间多得是刀枪相向的妻夫,多得是被辜负的感情。
她因为不相干的人口中一句“无意”委屈成这样,实在没有道理。何况,那个不相干的人说这句话,还是因为喜欢她。她总感觉,如果自己说出来,任谁都会笑她无福消受美人恩。
但时虞没有。
时虞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拽着她往回走:“司浮夜太过分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天底下这么多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嗯。”
时虞回头瞪着闻铃:“你怎么还‘嗯’?我就是最喜欢你。你要是不承认,就是我委屈了。”
闻铃慢慢地勾起嘴角,一字一句:“我相信你。”
那个时候,闻铃的眸子就像一片沼泽,深不见底,却又美到引人涉足,直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时虞想,他原也不需要别人来救他。
他喜欢竹子,正好,面前就有一株。
“公子,我觉得你变了。”那天之后,不秋忍了好久,趁着闻铃不在家,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时虞将手里的策论文章放下,因着闻铃,他现在在兵法造诣上也渐渐懂了一些,虽然仍是纸上谈兵,但比过往可强上不少:“我哪儿变了?”
不秋把点心递到时虞手边:“公子别生气。我就是觉得,公子以前总是在生闻家人的气,好像她们哪里都让公子看不顺眼。但现在嘛,公子不生气了,整个闻家,好像除了闻姑娘,别的人都引不起公子注意了。”
时虞把书敲到不秋的脑袋上,却还是掰开揉碎了讲给这个跟着自己的小家伙听:“闻家人是妻主的血亲,我以前总担心妻主会因为她们产生顾虑,从而放弃我。我总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在妻主心里是重要的。”
“现在呢?”不秋两眼放光,继续问道。
时虞忍不住笑起来:“现在?现在我知道在妻主心中,这天底下,谁也越不过我去。”
不秋试探着问道:“包括……四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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