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白龙始终没有发动进攻，等一行人恢复了柳霜的妖身，周围反而平静的不像样。
单禾悠送着柳霜一行人一并上岸。
含香姨背着柳霜先行告辞，柳雪却留了下来，表情颇不自然地轮流变换。
“快走吧，你爹爹还在等你们。”单禾悠心平气和道，她扎着两个低矮的发髻，似菱角小莲，灵动活泼。
她这番话诚心诚意，柳雪与她四目相对都看在眼里。
柳霜没有什么朋友，她提过一嘴的就是这个单禾悠，虽然她和单禾悠也就是比赛搭档，交情不深。
妹妹还是傻乎乎地坚持说这人不错。
柳雪没看出来她人哪不错，她只觉得这人命好。资质平平却进了灵修班，家境贫寒却苟活至今，比个赛分到的都是柳霜这种必赢的大佬。
资质家境差，贵人运势登峰造极。
但半天相处下来，柳雪还是佩服了妹妹的心思细腻，慧眼识人。
“单禾悠，你这个朋友我也交了，如果不是你对我们不离不弃，一路上帮着我和娘，我们不会这样顺利。”
“我对你有过偏见和质疑，但以后不会了。”
她干净利落地把话交代干净，都没给单禾悠反应的时候，已经踩着利剑迎风而去，远方小山嵯峨，她坚毅刚强的身影和大山融为一色。
单禾悠喃喃自语，“好呀。”
她简单告别几句，正欲潜入水底。
孟辞书恰好从海面探头，“搭把手。”
单禾悠并不搭理他，她凝视着或远或近的海面，等待其他人的出现。
他都脱离险境了，谁还要给他干操心，反正也是白操心。
孟辞书执拗地泡在冷水里一阵，任波涛阵阵袭扰，他自岿然不动一步。
单禾悠知道他的性子，好说话是表面也是对待外人，一旦他下定决心和她们这些熟悉的人对着干，他比谁都难办。
像水滴滴的等待着人来哄的贵公子。
借此，单禾悠也就问出了心之所想。
“江扼没事吧？”
“还有张醉岁呢？”
孟辞书眸色比深夜深沉。
单禾悠的话就是告诉他这招不管用，她没那么关心，也不是很在乎，点到为止罢了。
这态度和反应，像一把刀子抵住他的胸腔后颈，逼着他向前上岸。
冰凉的海水里爬上岸，衣袖还湿哒哒滴着水，满头乌发混着水珠搅在一起，混乱不堪，总共就听见单禾悠说了这么两句话。
小孩子从大人那里讨要心爱之物，常用的办法是撒泼打滚，当个不听话的孩子惹得父母烦心想要息事宁人。
但这一招不管用的时候，他们往往心里鬼心思一动，就决定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利用亲人对自己的爱，反将一军，胁迫亲人退让。
这招百试百灵，用在爱自己的人身上不会出任何纰漏。
除非……除非爱全然消散。
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不爱他的人。
孟辞书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战战兢兢，牙关也凿沫似的紧紧颤着，一时恍惚，埋在心底的那些包裹起来的害怕轰地爆炸。
和他素来不和，不喜欢家里有他影子的张醉岁会舍命救他，和他两小无猜，总角之交的单禾悠却宛若清心寡欲的凡间修罗，他的生死惊不起她半点波澜。
爬上岸，他拧干袖口的水，点漆的眸子闪烁着暗暗的光，恶狠狠道，“我不知道，也许都死在海底了。”
他卸下那层伪善的和蔼的羊皮，露出了饮血吃肉的青面獠牙。
单禾悠拎起他的衣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江扼是去救你和张醉岁的！张醉岁是你弟弟！”
轻轻嗤笑两句，孟辞书甩开那揪住他的一双手，他背后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一拉扯就要命的痛，“我这样说话？！不是你先当我死了吗？”
单禾悠被他这话里的责备撼动了，一时间语无伦次，额角生汗。
孟辞书更进一步。
他尾音带着哭腔，浑身震颤，这些都让单禾悠清清楚楚看在眼底。
孟辞书眉头紧紧锁住，眼角红彤彤一大块，“你以为就我一个人活着出来我不难受吗？”
单禾悠顿住。她不知道孟辞书来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又算准了她会心软。
他有时候就是受了委屈的小白花模样，碎弱不堪讨人怜惜，谁都说不得骂不得一句，靠着这副本事，他总能把她拿捏住。
但她一颗心分成十分，顶多两分和他耗在这嘴炮杖上，另外八分都沉入这大海里，消化一肚冰凉。
纷乱的心思拨云见雾，她目光和孟辞书的交接，没有半分怯场与退缩。
“所以你永远是这样，你难过也不让我好过，我也要和你一起难过吗？”
“孟辞书，你来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玩多了狼来了的故事，我不会相信你嘴里的一句话。”
孟辞书后背血流如注，此刻他的心也悄无声息滴血，像被细细的针扎出了一个个小洞，八方袭来的空气搅得人心胸难安。
远处的海水急速搅拌，像一锅快要煮熟的粥，蒸散出无数飘渺的雾气，浩荡的汤水结上星星点点的脆冰。
像是入了冬的寒夜，水里没有笨拙的鱼虾，没有远行的渔夫和小船。
黑滚滚的浪花冲向远方，高悬的月亮在水天交际的那一方抛下一缕光芒，黑暗与光明共一色。
一只慢慢吞吃海水的乌龟，体型壮硕巨大，拖着人在海面摇摇晃晃。
它四肢在水里荡开，化作划船的小桨推开带着怒气的水波。
单禾悠看见人影摇曳，一丝温润的凉意滑过脸侧，痴痴地守着。
乌龟身上却只有一人。
那是衣装齐整，气色甚好还罩了个小水壳被护住的张醉岁。
单禾悠背下他，和乌龟道了句谢，“还有人吗？”
乌龟慢吞吞摇了摇头，就潜入了水底。
单禾悠向后退了两步，心里堵堵闷闷的，好像没有留口子呼吸空气。
孟辞书在她身后，她这副满怀希望又重新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都看在眼底，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酸酸的妒意。
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
父母离世，亲人疏远，他为了苟延馋喘存活于世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这只傲慢痴呆的妖，凭什么夺去他拥有了那么多年的爱。
想及此，他快要疯掉了。
他拉过单禾悠要走，要离开这里，“他不会有事的，张醉岁一点事没有说明他也没事，他本来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他始终要走的。”
单禾悠看他的眼神却冰冷如霜，比这披霜带露的大深夜还要冷，他看得两眼一黑，重新泛起潋滟的水光，翻涌的水红似涂了脂粉，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出。
但即使他这副样子，单禾悠也没有心软，“你不可以这么说！他要走他会和我说的！”
单禾悠挣脱他的束缚跑回岸边，激涌的海水拍打地岸边的岩石和船只，轰隆轰隆如同远方还未莅临的雷声，她听得心里一团乱麻。
“单禾悠！张醉岁他中毒了，他醒不过来，你不想办法吗？我也撑不住了，我没骗你，我也受伤了我快死了！”
看着守在岸边的单禾悠背影，孟辞书眼里好像进了吹不散的沙子。
她以前是这样等她爹娘的，他偷偷跑去云海镇开始新人生的时候，她也在这里安静地等过一天。
但单禾悠不会再等他了，她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他流泪，他委屈，他说痛说饿肚子，那个心软的善良的小青梅也倔强地绝不回头。
单禾悠不会再为他回头了。
就像花有重开日，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变了就是变了，再重逢也没了往日的香气，不是曾经的那一朵，也变质、变味了。
孟辞书是连蒂坠土化作泥的上一朵。
那是过时的，老土的，廉价的，被人践踏以及破碎不堪的一朵花了。
想通了这些的孟辞书腰背一软，腿脚一弯，咕咚倒在了地上。
他背上的伤口开口很大很深，深红的血液不受控地流出来，染得他血色漫漫。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那官家小姐没有抛弃我，是我想通了，我离不开你们，你们折磨我，你们让我痛苦，但我还是离不开你们。”
“不管张二公子死没死，我都是张醉岁名正言顺的哥哥，张家正经的公子。”
“我们也还是好朋友。”
“对不起，悠悠。我那时候只顾得上自己，也只顾了自己，你对我那么好，这些年我却为自己的过错找了百般借口，从未给你一封信，也没有乘只船来看你。”
他手指甲紧紧扣住掌心那一块血肉，他说了半天，那块肉也稀稀松松半要掉下来。
单禾悠捂住耳朵，眼角红润湿漉，泛着水雾，“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为什么不想听？因为你还拿我当朋友对不对？我自私，我卑鄙，我肮脏，我丑恶，你不相信我我也能理解，连我也不知道我哪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但我回来了，我不想再去什么更好的地方，不想有广阔的图景，我想你们陪在我身边，我还想在学堂陪你们做朋友。”
眼前的一切逐渐昏暗，破碎，伴随着他的一生，支离破碎，缝缝补补，却还是一团乱泥。
呼出最后一口气，孟辞书栽了下去，面朝大地，雪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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