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签名
别墅户型南北通透,常有风穿堂而过。
两人在光亮中相视,风从季梦真身后钻进屋内,行李箱稍稍震动些许,风再从江让身边穿梭过境。
“他,他要回家,”顾宛不懂为什么这两人都不讲话了,怕江让脚底抹油要跑回家不配合自己,一把拽住江让的袖口:“江让你先签完名再走,季宝贝你也过来!”
乔明弛急着吃蛋糕,也没看出来这两个人哪儿不对劲,用胳膊撞了撞季成:“你发什么呆?”
“没事,”季成难得成为一群人中相对安静的那个:“签字吧。”
取下挂起来的《同居守则》,季梦真仔细阅读完内容,笑开了:“我估计等安亭搬进来了她还会补充。”
乔明弛叫苦不迭,重新将手指上的创口贴按压严实:“姑奶奶,饶了我!”
季梦真笑得更欢。
江让在旁边看着她笑,突然也觉得开心,唇角勾了勾,手指在“同居”两个字上停顿几秒,又放下了。
“谁房间里有红色的笔?醒目一点儿,我这儿只有黑的。”顾宛提议。
“我有。”江让语气淡淡的:“画航线图的那种粗笔可以吗?”
“完全OK!”
“我去拿。”
江让一点儿没有常人被拒绝后的颓丧,反倒挺精神,头也不回,转身进了房间。
季梦真望着他的背影,没忍住跟了上去。
从小到大,这样的追逐千千万万遍。
而这次,江让仅仅回头朝她多走了一步,她就害怕得不敢向前了。
她变成了连自己都瞧不起的缩头乌龟。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季梦真不想承认……这何尝不是她内心深处掩埋已久的自卑心在作祟。
按理说,江让的确该回去住几天,可这个节骨眼上季梦真不得不认为他是在伤心。
季梦真想,他或许看出了自己被父亲季世荣叫回家是在躲避。
父亲知道中奖的事,也知道江让回来了。
小时候季家条件不如现在这般,只住在城中心的普通小区。
2008年汶川地震那一段时间,小区内组织各家各户统一卷起被褥到广场、体育馆避难,季梦真那个时候才不过十岁,日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女孩的心事,连避难都带着它。
夏夜蝉鸣,小女孩和哥哥躺在一起仰望星空,她一头热汗,麻花辫黏在脖子上,季世荣在旁边为两个孩子扇扇子。
过了一会儿,季世荣见女儿呼呼大睡毫无防备,小肉脸上还盖了个本子,心生好奇,便拿起来看。
天色已晚,体育广场上的人们都已经席地而睡。
季世荣盘腿而坐,单手拿着日记本翻了几页,有点看不懂女儿标记的暗号以及狗刨一样的字,他默默决定等灾后重建了要送女儿去学书法。
看了一会儿,儿子季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爬上他背和肩膀,虎头虎脑的,下巴滴汗,悄悄耳语道:“爸,我跟你说,这个蛋是我同学。叫……”
季世荣佯怒:“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儿去,睡觉!”
“切。我不信你不好奇……”季成委屈,但没办法,只得又从他爸背上爬下去,挤到妹妹身边,狠狠戳了妹妹脸蛋几下,再做个鬼脸嚷嚷几声热,假装闭眼要睡。
父子俩沉默一阵,季世荣实在是好奇,再用脚尖踢踢儿子小腿,拿日记本遮住自己半边脸:“你告诉爸爸,蛋是谁啊?”
已经假装睡着的季成倏地睁开眼睛,非常配合,压低声音:“江让!”
“……”
熟睡中的季梦真皱眉,哼哼两声,抬了抬肉乎乎的胳膊,翻身一只脚伸到凉席外,她梦里江让正在旁边趴着与她对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夏季,天上夜空静谧,大地悲寂,人间不见月亮。
哦,江让啊。
江让还行!
这个江让,季世荣是在家长会见过的,是班上班长,区三好拿到手软,标准三道杠,经常周一升旗仪式都站在五星红旗下,小小年纪却气质出挑,不是儿子季成那种到处捣蛋的小男孩。
确实是当女婿的不二人选。
再后来,季世荣找季梦真谈过一次话,大体意思是你要努力变得更优秀,然后继续和这个叫江让的男同学保持好朋友关系,以后长大两个人才可能有机会。
爱会来的,在对的时间。
那时季梦真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暗恋被家长逮了,委屈得眼眶通红,抽噎着点头,随后握紧拳头,气鼓鼓,出门便追着把偷听父女对话的季成追着从楼上打到楼下。
季成的停战宣言是:“你再打我我明天就跟江让说你喜欢他喜欢到我爸都知道了!”
季梦真崩溃得发夹上的小草莓都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杀哥哥犯法哦季梦真!”
“那!那我给宛宛说你喜欢她!”
“略略略,你有证据吗?”
“啊啊啊啊杀哥哥!”
……
回忆即止,季梦真在进入江让房间的前一秒时,回头望了眼季成。
季成可能是为了装销冠,为了让客户更信赖,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枪黑色镜框戴上,他迎上妹妹的目光,用右手中指扶了下眼镜,回以微笑,眼神意味深长。
季梦真忍了忍。
算了,不和他计较。
眼前房间收拾得整洁,与刚入住时无异,却多了几分江让的痕迹。
季梦真为他准备的飞机模型都被收了起来,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摆,靠柜子的那边放置了湿纸巾和干纸巾,还有一瓶桌面清洁剂,房间的主人显然有洁癖。
书桌边凳子上放着一个纯黑双肩包。
江让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个蓝色文件夹。
文件夹里有一沓资料,是一些西藏高原航线的轨迹图、方位图,还有已完成的飞行计划本。
“这是什么证件?”
季梦真抱臂斜倚在门边,注意到文件夹里还有一本深蓝小册子,好奇心起:“能给我看看吗?”
江让已不遮不掩,顺手将那本驾驶执照递给她:“好。”
这本飞行执照夹层里,放着一张季梦真大一时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女生面容颇为稚气,和现在的她有明显差别。
照片已经揉得有些皱了。
季梦真回想一阵,才想起这是大一那年给江让寄生日礼物时卡在礼物盒里的。
掐指一算,距今也有五六年了。
难不成江让心里真的是有她的?
她张张嘴,声音像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过了半晌才说:“你居然随身带着啊。”
江让倒是显得无所谓,大大方方的,双手抄在衣兜里:“我随身都带着,只要是飞行就带上。久了就习惯了。”
他说完,像是怕季梦真心狠手辣把照片收回去,飞快拿回执照:“你都送我了,就别管我放哪儿。”
“才不管你。”季梦真接过红色粗笔在指尖转了转,又看到包里的牛皮纸档案袋:“这装的什么?”
关于江让的一切,她都不由自主地会想要探究。
她也想知道,像江让这样神秘的、习惯性把自己藏起来的人,愿意向她袒露多少?
江让没直接回答她,而是从牛皮纸袋底部摸出几张寸照,照片上的少年眉目俊朗,正气凛然,穿一身制服。
是江让。
可照片没有颜色,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冲击力过于强烈。
“黑白的?”季梦真问。
“牺牲的时候用啊。”
江让的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事情无关生死。
将照片放回牛皮纸袋,江让只说:“别紧张,出事的概率很小。”
季梦真想象力强、发散性思维强,这一想便收不住。
她知道为什么在高原飞行的工资高,为什么单位要提前给他准备这些黑白寸照,心中忽然涌起对生死的莫大悲怆。
一只干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头,如一阵镇定剂扎进后脑勺,瞬间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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