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奈地将她引到内室，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吧。”
空气寂静，他忖了忖，先开口道：“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此处不比天牢里，只有他们两人，玉熙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芷柔擦了擦眼角，“很想你们。”
“想我们，却不肯认我们？”
“皇兄，臣妹来正是要和你说此事。”她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姿态，一手搁在桌上，郑重道：“沈愿绝不能杀，若杀了他，开了这个口子，陛下想要倒崔就更难了。当年的事，他是按我的意愿做的，要说欺君，主谋是我。”
“朕不可能杀你。”他看她一眼，“这你知道。”
“左相就是要陛下在我和沈愿之间二者择其一，这是道送命题，陛下何不暂避而不答，给他另出难题，让他先答？”
“此话怎讲？”
“事到如今，这桩案子已不是铁板一块了，因为赵墨卿动了。陛下可以此为契机拉左相下水。试想，满朝皆知他对此案的态度，知道他明里暗里地逼压皇上早日决断，可他最得意之弟子竟公然和他唱起反调，劫狱、逃跑，这背后是不是他在授意，然后贼喊捉贼？朝中诸公皆要背靠一棵大树，行事若说只是出于一腔孤勇，很难取信于人。说赵墨卿是受左相指使，陛下便可责问左相，何以与他的爱徒联手演戏瞒天过海，是不是在造了一桩真假公主的案子后，还要把水搅得更混，让朝廷无法收场？到底是什么居心，叫他上疏自辩。”
玉熙听了她一番见解，这下子恍然明悟，“却不知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说起话来竟和从前绝然不同了。你说得都在理，但赵墨卿是因为夏宛言的关系才和你的人联手劫狱，一并救了你，现在你反身就卖了他，是否于情不合？”
“是于情不合，但我别无选择，陛下也别无选择。两难抉择，我们只能舍了私情小义。要倒左相，赵墨卿是关键一环，也是开始。哪怕他已经上了辞呈、想要脱身，在朝中众臣眼里，他仍是崔如璧最得意之弟子，一举一动或多或少都是他师父的授意。”
“那夏宛言呢？你事后要怎么对她说？”
“那是我自己的事。皇兄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倒崔。裕兴十二年了，这权力若再不能收回到自己手里，只怕要为天下所笑。”
“……”
“欺瞒皇兄之事，臣妹在此先行请罪。”她跪下了，双手伏地。“除了北燕四年，还有这次的劫狱。但我只能先从中抽身，再来皇兄这里，否则被左相拿住了，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先前没知会皇兄、狱中做戏，也是为了骗过左相。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皇兄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跪了，他看着于心不忍，终于问出那个压在心里多时的问题：“生还后为什么不回来？”
玉芷柔：“为我大晋的江山社稷，为我大晋的万千子民。我若回来，只能重做笼中之雀。北上入燕，还能为我大晋再尽几分绵力。”
玉熙：“北燕那边的事，朕从前一直以为是沈愿在做……原来是你。”
玉芷柔：“所有事也并非我一人之功，他也是重要之人。”
“但那个待在燕国皇帝身边的人是你。”玉熙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眼睛里难掩愤怒，“你和他在一起了？”
她缓缓抬起头来，“没有。”
玉熙面色稍缓，伸手去扶她起来。
“臣妹并无他求。恳请皇兄找个地方暂时将我藏起，我愿帮助皇兄一力倒崔，重收权柄。事成之后，臣妹归去何处，便不再劳皇兄费心了。”
她的想法倒是很周全：即便崔如璧没逮着人，即便他有所怀疑，也是绝不敢往皇帝的住处去搜的。
她看着他，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朕很窝囊啊？”
“窝囊？”
玉熙：“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甚至还要依赖你的筹谋。朕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
玉芷柔：“陛下此言差矣。臣妹说句大胆的话，你我都是玉氏子孙，勠力同心，守江山稳固，是职所当为。且古往今来，无论外戚专政，还是奸臣掌国，朝野之中都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在，非外在力量可灭之，皇兄就是这些人的主心骨，更不可妄自菲薄。否则，君父尚且如此，那些忠臣良将又要如何忠君护主、匡扶社稷？”
“明昭此话，倒叫朕汗颜。”他叹了口气，“也罢，你就住在西苑。有什么事，朕会派人和你商谈的。”
她笑了，此时终于露出几分轻松的小女儿家神态，“陛下这是不怪我了？”
“怪你？”玉熙微微睁大眼睛，摊开手——“朕怎么敢？真若怪你，把你斩了，父皇母后泉下有知，不得骂死朕？”
她闻言不由也笑了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带了点撒娇的语气道：“皇兄宽宏大量，不跟臣妹计较，臣妹万死难报。”
“什么死不死的。”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再说这个字，朕可就真的生气了。”
“对了皇兄，”她这时候才想起来了，掏了掏袖子，“我有样东西给你。”
“是何物？”
“碧千戒。”
“！！”
“天下共主之物。”
玉熙接过那物什，仔细查看，“左相暗地里都派人找这东西几年了，你是在从哪得到的？”
她默然无言了一瞬，“是晏慎离送我的。”
碧千戒、盟主令，无论多稀罕的东西，他说送就送，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大手一挥，宝物去也。似乎于他而言，天底下再名贵的宝物，也及不上她一星半点的笑靥珍贵。
玉净瓶放在桌案上的第七天，晏慎离似乎想起了一些零星的画面，碎片般地，扎得他头疼。
尤其是在沙丘上仰望星空的时候，他拿起筚篥想要吹奏，却心口疼得再也吹不出一个音节。梦醒之间总有人向他走来，又美，又孤单，似曾相识。
第二十天，他终于揪了贺兰来问道——
“是谁，给孤喝了忘情水？”
他已经想到忘情水头上了。贺兰看着他，半晌没有回话，心想不知他记起之日，会是怎样的……
“回话！哑巴了？”
贺兰讪笑着打了个哈哈，“什、什么忘情水？”
晏慎离反手敲了敲桌子，“玉净瓶都摆到朕的桌案上了，还给孤装糊涂？到底是谁？”
贺兰只得道：“陛下圣明，您确实喝了忘情水。”
“为什么？告诉孤。”
“国师说，这些事还是让您自己想起来比较好。若假于旁人之口，对您不好。”
“怎么那个女子是和孤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陛下，您就别问了。”贺兰苦了脸道：“别为难属下啦。”
“她是谁？”晏慎离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话本子上，那是兰菀先前来的时候落下的。“到底是顾小昭，还是明昭公主？”
“顾小昭就是明昭公主。”贺兰循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话本子，遂装作无意地挪了挪身子，想把那东西带走。
“拿过来。”晏慎离眼睛也不抬，发话道。
“陛下……”贺兰只能不情愿地把话本子拿过去了。
“这东西是从晋国来的？”
“属下不知，大概是民间有人爱看吧。这类才子佳人的话本，本也没什么意趣，陛下还是不要看了”
“住嘴。”晏慎离打断他，已经翻开第一页，“忙你的去。”
他以前还从没看过这么香艳的东西。
书一翻开，俨然是个脂粉香浓、笙歌绮罗的世界。旖旎的词调、暧昧的插图、华丽的文字，乍然间似有魔力一般。
可他翻书的手，却抖得厉害……
眼前有些恍惚，胡乱翻了几页，看到一句“泪珠阁定空相觑”，又翻几页，看到一句“一溪烟柳万丝垂”……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尾声写的是——“公主驸马，佳人才子，本是天造地设，奈何宿命坎坷，天不遂人愿。然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生者可以死，死亦可以生，为情而已……”
眉头愈皱愈深，没来由地，他心口骤然间疼得厉害，大呼来人。
贺兰一个箭步冲进来，大惊：“陛下怎么了？！”转身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回来！”他一手捂着心口，很是执拗：“孤没病。”
贺兰只得吩咐下头的道：“算了算了，你们直接叫国师过来！”
“也不必麻烦他。”晏慎离缓了缓，眼神示意向那个话本——“这东西是谁写的？”
“回陛下，属下也不知道。”
“派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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