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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 23 章

小说:

万人迷他一心守寡

作者:

赤霞君

分类:

现代言情

男人随意松开手。

断掉的筷子径自掉在桌上,雪白桌布衬托中,焚烧成一片灰烬,而后灰烬也飘飞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桌布还是干净的。

……亦无人看到这小小插曲。

谢云氤打完电话回来,看到傅斯隐已重新换了一双筷子。

他没多想,随口问道:“筷子掉地上了吗?”

“是我不小心。”

傅斯隐自自然然笑道:“汤包很好吃。”

“是吧是吧……”

谢云氤又露出那种安利成功的喜悦之情,乐滋滋翻开菜单,指给他看,“其实还有这个也挺好吃的……不过原材料不是当季的,现在做肯定不新鲜,我才没点。”

他眨巴眨巴眼睛,期待万分道:“等到了季节,我们再来尝尝呀?”

青年大概率不过随口一说,但奇异地,傅斯隐却觉得心上像暖了一下,不由自主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梁成衍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俩人吃完饭,往回走——巧的很,在走廊上遇到了剧组的人。

是这部剧的导演与编剧,后者还带着原著作者过来,和他喝了个下午茶。

酒店小餐厅一角,几个人围在圆桌边,啜饮冷饮、吃着点心。原著作者一见到谢云氤,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快快快,和我拍个照!”她左手捏着手机,右手捏着笔记本和笔,“我昨晚还和粉丝们吹牛,说我今天能和你合影,还能拿到亲笔签名,云氤,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谢云氤自然答应。

俩人拍照合影,好一会儿才弄完。弄完了,编剧张老师忍不住笑,“我就说,原型就是照着谢云氤写的,怎么可能角色不合适……这不,王导还和我说呢,光是看了照片,都觉得百分百符合。”

原来是这样。

谢云氤一直奇怪剧组为什么会对他发出角色邀请,现在才知道是这个原因。

“想不到吧,我也是你的粉丝呢。”

中年女编剧张老师亲切说道:“三年前你去上海公开演出,我就坐在第五排——还是朋友送的票。”

“我拿到票的时候还想呢,我也没这个爱好啊。结果朋友和我说,你去看吧,看了就有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现在还加入了你的那个……那个后援会!”

确实,张老师看起来不像追星那种人。

谢云氤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好看,“张老师,我也是你的粉丝啊。”

“你当编剧的《城市中心》、《海上故乡》,我都看过,很喜欢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张老师听了这话也高兴,“……那感情好!”

“不过……”她话题一转,闲聊说道:“不过最近云氤怎么没演出呢?是暂时休息吗?”

“……”

谢云氤僵了一瞬,方才若无其事道:“是,最近休息。”

他唇边笑意不改,“但是,迟早会回到舞台上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年眸中坚定,好似有光芒璀璨。

周围人都是一个愣神。

……连站在旁边的傅斯隐,都静默了片刻。

不着痕迹地,他也觑见谢云氤那一刹那的微妙异常。

谢云氤确实外貌很出众。

但是,见过他舞台上模样的人,都会以为那更是极致中的极致。并且,这样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青年格外出众,像灿烂的光,照耀在了眼前。

张老师干咳一声,“好的很。我们之前还在说呢……云氤你这么好的舞蹈演员,要是完全放弃舞蹈,来娱乐圈就真可惜了。”

她是老派思想的人——娱乐圈不缺俊男美女,舞界却少一个谢云氤,损失可不是一比一的替换。

王导没怎么说话,此时却也点头,“可不是……不过云氤,你要是想改行当演员,务必第一个联系我。”

谢云氤:“……”

他哭笑不得。

又寒暄几句,剧组三人就要回片场,与他约好明天的时间。

谢云氤刚要转身,却见王导脚步放慢,眼神不自觉往已前行几步的傅斯隐那边瞧了瞧。

他顿时讶然,却见王导压低声音,笑眯眯问道:“云氤啊,你这位朋友……不知在哪里高就啊?”

“您是说傅先生?”

谢云氤方才只介绍傅斯隐是他的朋友,并没说太多。

王导点点头,眼神颇有些奇妙意味,“是,不知我能不能要个傅先生的名片?”

他态度相当客气,又刻意请托谢云氤做中间人,是面对地位相差较大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谢云氤心头飘过古怪,不由笑道:“那我帮您问问。”

“好好好……”

听他答应,王导更为和蔼,“傅先生要是不忙,明天也可以过来看我们拍戏嘛。”

“咱们剧组不保密,允许探班的。”

谢云氤心头那种古怪更深了。

剧组拍摄地主要在清河自然保护区,最近几年都不对外开放,剧组也进入名额有限。这一次,居然特意要单独请傅先生?

只是他想来想去,摸不清具体原因。

谢云氤试探问道:“王导,您的意思是……”

“……咳,我没什么意思。”

王导一把年纪,居然流露出几分羞赧,“剧组一开拍,每天都是钱啊……我这也就是想多认识个人,多条路。”

当然,要是这位看着就很有钱的傅先生愿意投资剧组,那就再好不过了。

“云氤啊。”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咱们这个圈子说来光鲜,还不都是靠钱撑起来的……哎,找个投资不容易。”

“咱们这又是古装剧,想要好的服化道,那都是钱。”

“当然,我对这部戏也有信心……只是想精益求精。你如果能找到投资,对方也不会亏的,也是双赢。”

“你是第一次拍戏吧?要是有什么疑问不懂的,也可以找我。”

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赤裸裸了。

像创作一部电视剧这样的大规模作业,多少人心血都在其中——有时候,做工作也需要一些妥协。

王导暗示完了,也有点抹不开脸面,很快走了。实际上,像他这样的导演倒也不一定缺少投资方,只是那位傅先生给他的感觉深不可测,想来不是一般大佬,他不由得就冲动了一把。

谢云氤与他道别,一转身,不知何时,明明往前走远的傅斯隐回来了,悄无声息,就站在他身后。

幽暗黑眸瞧着他,含笑说道:“他有事找你?”

……他忽然很想知道,谢云氤是不是真的毫无所求。

前几次或许与他无关,那这次呢?

他不是正要拍这部戏里的角色吗?

“嗯……”

谢云氤捋了捋头发,半开玩笑道:“也没什么。”

“就是王导说,请你明天去剧组看拍戏,顺便玩一玩。”

傅斯隐哦了一声,道:“可以。”

他是打着与他游玩的名义来的,全天都很空闲,自是并无不可。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进了回去的电梯,电梯门关上了,傅斯隐忽然抬头,看了眼监控位置。

摄像头闪烁了下,陷入黑暗。

瞬间之后,又变成寻常电梯画面。

……空电梯的画面。

谢云氤没有注意这细节,四下无人,他顿了顿,又说:“他还想认识你。”

这话他说的很平淡,彷佛是上街买了个苹果,又或者自己尝了口新出的白桃果酱。

傅斯隐微笑道:“是么。”

“嗯……”

谢云氤低头看手机,一边随意说道:“还问我有没有你的名片。”

“……”

傅斯隐眸中兴味更深,他又哦了一声,垂下的指尖摩挲了下。

电梯启动了。

谢云氤扫了眼聊天软件,见没人在吃饭时找他,这才抬头看了傅斯隐一眼。

后者眸中闪烁了下,笑着说道:“但是怎么办呢。”

“我没有名片。”

“……哦。”

这次,轮到谢云氤应声了。

青年只是点点头,“好啊,那明天我会和王导说。”

傅斯隐眸中笑意更深。

四下无人,唯有电梯上升极为轻微的响动,谢云氤没再说话,傅斯隐却忽然开口:“不问问我吗?”

“嗯?”

谢云氤还在看手机,闻言抬头,迷惑反问:“问什么?”

傅斯隐道:“名片的事。”

谢云氤恍然。

“我问过了嘛,你不是说没有吗?”

“没有也正常的。”

谢云氤想了想,笑着说道:“你看我也没有啊。”

傅斯隐:……

像是这不知是否会到达但正在上升的电梯,他心里也陡然升起了什么东西。而因为这一点东西,这电梯已必然会到达了。

“叮咚。”

电梯门打开了。

监控的红灯再度闪了闪,一切如常。走廊外没有人,很空旷。谢云氤刚要踏出,傅斯隐忽然往前走了一步,顺势稍一用力,将他也带了出来。

谢云氤踩在柔软地毯上,眼前一花,发觉傅斯隐与他站在墙角处,面对面站着。

男人定定看着他。

眼眸里像有很多话。

良久,他又笑了。

“谢云氤。”

傅斯隐喊了下他的名字,那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似海面下深不见底、无垠无尽的渊。

看似平静,实则潜藏着无数的危险。

“有件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

谢云氤迷茫看着他——不知道什么?

他应该知道什么?

男人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微妙变化。青年却坦然以对,漂亮眼眸中只有化不开的坦诚,和……一点点疑惑。

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傅斯隐因此更靠近了些。

他俊美容颜放大,像近在咫尺,彷佛下一秒就要与他紧密贴合、密切融合……以至于有种几乎熔为一体的灼热感,扑面而来。

谢云氤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个……”

他很少与人这么亲近,想提醒对方是不是太近了、太密了。可傅斯隐眉宇间毫无退开的意思。

最终,高大的男人几乎把他逼迫到怀里,薄唇勾起,阴影笼罩下来。

像情人的暧昧低语,又像魔鬼的诱惑。但他吐露出的,却是叫谢云氤瞬间面红耳赤的话语。

他说。

“你真的不知道,我们确实有婚约关系吗?”

谢云氤:……

谢云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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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正文无关,一个平行时空的番外】

川江也干涸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云氤正与几位同伴坐在马车上,慢吞吞往乡下赶。

戏院接了乡下何家庄何员外的邀请,要为他八十岁的老父亲拜寿。听说何员外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家中又有些官面关系,万万得罪不起。

老板特意喊了几人过来,耳提面命一番。谢云氤跟同伴离了楼,才感觉耳边清静不少。

马车离了城,要走足足一整天。上午所有人都兴奋难得出远门,中午变成了疲劳与厌烦,待得下午,大家都恹恹坐在马车里,窗帘也没拉起,忽听得外面赶车的唏嘘道:“哎呀!”

“川江怎么也没水了!”

一个姑娘掀开帘子看了眼,也顿感惊讶,“真的呀!河底都露出来了!”

“虽说两个多月没下雨,但这也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没听楼里外出采买的人说吗?最近米价都飞上天了!庄稼全在地里干死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过了一会儿,左边人戳戳谢云氤的肩膀,笑着问道:“云氤,你是南边人吧?见过这种景象没有?”

“没呢。”

谢云氤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空气中干燥焦灼,路上尘土飞扬,江水已下降许多,露出了大片的河床,岸边尚有一些绿色,但奄奄一息,眼看也活不了多久。

更有一些短打装扮、袖子撸到顶的人站在淤泥里,滴着汗往下挖着开裂的泥块,试图寻摸些湿润的泥水,可挖了半天,木桶里什么也没有。

谢云氤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有些心惊。

他的确不是本地人,是更南边的地方来的。那年家里遭了灾,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不得已把他给了一个过路的戏班子,在那里他学会了几种乐器,后来赎身离开,辗转到了本地。

为了混口饭吃,他在这家本地戏班暂且栖身,做了乐师。

外面的景象,让他想起离家那年看到的生灵涂炭。

又要经历一次吗?

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的柳琴,指尖触碰到琴弦,轻轻地压了一下。

谢云氤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吧,寿宴在晚上呢。”

八十寿宴,在这个时代是件值得大为庆贺的喜事,所以办得很盛大。待得接近何家庄村落,发觉村口已张灯结彩,早有何家的下人迎了上来,说明身份后安排他们去洗漱休息。

一行人进了院落,洗了脸,这才叽叽喳喳恢复些活力。有说何员外家里真大真阔气,有说寿宴上肯定不少好吃的,也有畅想何员外会给多少赏钱……唯有谢云氤不经意往外瞥了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外面……需要那么多人吗?

他们进来的地方是个侧园,不知方位,但地方略显偏僻,距离主宅有好一段距离。

进来的时候,何家的人说戏要连唱三天,怕他们被打扰,因此特意安排了下人过来服侍。

可是,他们不过来了五个人,需要七八个人服侍?何况这几日都是何老太爷办寿宴,何家上下都应该忙得脚不沾地、很缺人手才对。

七八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负责与他们交接,其它人都围在屋外不远处,也不和他们说话,也不离开。

而且……

不知是不是经年的老宅,何家总给他一种不怎么对头的感觉。彷佛很压抑。

谢云氤不由问旁边人,“你可见过何员外?”

“没呢。”

旁边坐着的是戏班的武生,小伙子一边上妆,一边乐呵呵说道:“人家是大忙人,这会儿估计见不到……你想见呀,等会儿上台了,肯定能见到!”

谢云氤是乐师,只要换身衣服,拿着乐器走到台边就行,是以很轻松。

同来的还有一个老乐师,负责鼓点,见谢云氤略显不安,以为他是怕演出不好,此时出声宽慰,“没事,何家我以前来过,何员外人不错,打赏也挺大方的。”

谢云氤没说话了,只笑了下。

他初来乍到,和戏班的人也不是很熟。心下安慰自己可能想多,倒也镇静下来。

天渐渐黑下来,一行人打扮完毕,提着家伙去了临时戏台。谢云氤见前面热热闹闹,村民们都来看戏,小孩子也满地跑,一如印象中农村看戏的样子,便不再关注外界,只专心配合。

这一演就是两个时辰,饶是谢云氤有过经验,也累得精疲力竭,草草用过饭便躺在床上,两只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

月上中天,周围愈发寂静。他昏昏欲睡,正要沉入梦乡,忽然听到外面叮咚一声。

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清脆悠长,好似空旷地界突兀的敲打。他身为乐师耳朵灵敏,自然听出那是敲击铜钟的动静。

很轻,但韵味极长,余音袅袅,听在他耳中彷佛长长的一声呼号,令他半睡半醒的精神陡然一震。

……哪里来的铜钟?

他模糊感应时辰,已经下半夜了,别说何家宅院,便是整个村落都陷入安眠。谢云氤迷蒙着没有睁眼,怀疑自己是否错觉时,窗外又有了动静。

急匆匆的脚步,刻意压低但掩不住慌乱的杂音,谢云氤全然惊醒,披上外套悄声走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其它房间,没人出来,他们都很累,大概是睡熟了。

只有他自己听到那些声音。

谢云氤迟疑片刻,走到门边,屏住呼吸。

“……压不住了,怎么办?”

“压不住也得压!时候还没到,快去请老太爷过来瞧瞧!”

“这……这太晚了,老太爷要骂的。”

“要是出事了才去,你看老太爷骂不骂?”

“……是是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去叫!”

外面有几个人,灯笼昏暗,看不清脸。谢云氤一动也不敢动,从门缝里看出去。

说完这番话,其中一个飞快走远了,方向是何家主宅。其它人则绕了回去,往西边去了。

……谢云氤记得,西边是座山。

叫秋山。

听闻山上曾有座寺庙,但此时人烟不丰,香火不旺,无人知晓那寺庙叫什么名字。也不知何时,最后一个住在那里的和尚去世了,寺庙渐渐就破败下去。

到现在,已经无人提起了。

他依稀觉得,方才那敲击声,很像寺庙里那种铜钟发出的。

灯光去而复返,谢云氤慌忙向后退两步,假装自己并不存在。片刻,几个人站在院落门前,聊了几句。

“老太爷过去了?”

“去了,喊我们回来继续看门呢。”

“……那就好。”

话里话外,竟是对那位年已八十的何家老太爷十分敬畏。

几个人守在门外,不打算再离开。谢云氤只得蹑手蹑脚,慢吞吞回到屋内。

被窝已经没有余温了,有些冷。

谢云氤把自己缩进被窝里——今天白天,他好像没见过那位寿星老太爷?

***

第二日唱戏继续。

这村子距离城里很远,乡下不似城里有那么多玩乐,听说有过来唱戏的,整个村子都过来看热闹。

外加寿宴敞开了供应,更是人头攒动。一天下来,昏头转向,彷佛见过了全村的人——除了寿星本人。

谢云氤随口问:“老太爷可在?我们来都来了,想当面给他老人家拜个寿。”

老乐师听见,也笑道:“正是,当面说几句吉祥话,说不得老太爷有赏呢。”

旁边照看的长工笑道:“我们老太爷腿脚不好,不怎么走动,在屋子里呢。”

“你们要是想见,我就去问问。”

长工去而复返,“走吧,老太爷说你们戏唱得好,也想见见你们。”

谢云氤随着大家一起进了何家主宅。

主宅显然比侧院大得多,一行人七拐八拐,绕过几次廊柱,走到一间大院子里。院子里没多少人,长工早在第二层院落前被拦下,如今领路的是个小丫鬟。

小丫鬟板着脸,也不说话,只闷头走。走到院门前,细声道:“你们等着。”

她掀开帘子进了门,不多时出来,仍旧面无表情,“请进吧。”

谢云氤心头没来由一阵忐忑。

此时正是傍晚,天色昏黄,他不禁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对与这位八十岁老人家的见面产生了一些抗拒。

但是,所有人都进去了,自自然然踏入了那间屋子。屋门此时敞开着,帘子也挂了起来,展露出黑幽幽的门洞。谢云氤咬了下唇,跟着走进去。

屋里很黑。

蜡烛的光很微弱,点了好几个烛台,也只能照个大概。老太爷就坐在正中八仙桌边,穿着厚实的锦袍,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老年人年岁大了,脸上满是皱纹,已瞧不清具体面容。谢云氤余光瞥去,还未看清什么,只闻到若有若无的味道。

似是……年纪大了的老人,身体逐渐腐坏的气息,叫人本能地心生抵触。

将死之人!

谢云氤心头一震,回忆起逃难时见过的人——就是这样类似的感觉,是生者面对衰老死亡时骨子里带来的恐惧和厌恶。

可是,屋子里的人没一个像他这么排斥,也似乎并没有察觉老太爷有什么不对。戏园的人已挂上谄媚的笑脸,乐呵呵说着恭维的话、祝寿的话、喜气洋洋的话。谢云氤站在最后,言不由衷也附和了几句。

老太爷终于开口了。

他唇角往上扬,皱纹便在面颊上层叠聚拢,显出另一幅纹路,“好好好……等会儿告诉管家,给唱戏的几位上桌好菜!”

像站在庄稼地旁边看着丰收的老农,他笑意盈盈,目光挨个扫视过戏园的人,看到谢云氤时,轻轻一顿。

“这位是……”

谢云氤走神,老乐师连忙扯他胳膊,大声道:“这是我们新来的乐师!琴拉得好着呢!改天您老人家要是愿意,叫他给您拉一曲龟鹤延年!”

谢云氤连忙低头,“是,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爷呵呵笑道:“这新人瞧着俊,还以为是你们新来的花旦。乐师也好……有赏,都有赏!”

几个人听了都很高兴,谢云氤垂着头,跟着大家回去,不知为何,走出这院落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黑幽幽的门洞依然敞开着,面无表情的丫鬟走在他身后,神色麻木与他对视。谢云氤打个激灵,再度咬了下唇。

他决定不出门了。

只要再演一天,再唱一天,应该就可以离开了。下次……不,以后,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谢云氤晚饭吃得不多,躺在床上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呆呆看着天花板,反复纠结许久,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敲击的袅袅余音。

“咚……”

寂静的夜色里,传出极远。可周边屋子里所有人都睡得很熟,没人注意。

谢云氤踟躇。

昨夜他没被发现,或许今晚也不会?

可明天戏就演完了,他也可以远离这里,没必要横生枝节,去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买单。

想到傍晚时分见到那位老太爷,谢云氤顿时作出决定:他要睡觉。

这一觉却睡得并不踏实。

他沉入睡梦,梦里凌乱不堪,早上苏醒时情绪仍在,但细节已经忘光了。

谢云氤恹恹爬起来,胡乱吃了早餐,拿着琴在戏台边强忍哈欠。

今日同前两天一样,肩踵相接的村民、吵吵闹闹的戏台,下午差不多演完了,因天色已晚,还得在这里住一夜。

赏金也拿到手,戏园的人很高兴,跟主家要了酒菜,几个人围在桌边,边吃边聊。

“我看老太爷身子骨蛮好,说不得明年还能来呢!”

“是哦。老太爷硬朗着呢!”

谢云氤默默听着,确认只有他自己觉得那位老太爷命不久矣。吃过饭,大家开始收拾道具和戏服,老乐师忽然奇道:“我的铜钹呢?”

这次何家点的戏没用上铜钹,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了。老乐师到处没找到,想着是不是落在戏台那边,连忙起身,“我去找找。”

他走到院门口,刚要出去,却被两个何家的长工拦下。

对方神色冷然,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他出去。

动静闹大了,屋里人也听见了,纷纷起身,“怎么回事?”

老乐师不忿:“我就过去找个乐器,难道还会偷你们东西不成?这东西要丢了,我还要找你们呢!”

“你们不能出去!”

门口的人只是生硬说着,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谢云氤心中咯噔一声。

那种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好似进入这何家庄起,就若隐若无、如芒在背,以至于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现在,逃离的出路被堵上了。

门口的人坚持,里面的人火气上涨,眼看差点打起来。昨天见过的内宅丫鬟忽地冒出,冷冷说道:“你们过来吧。”

“……什么?”

老乐师毕竟见多识广,察觉不对,反问了一句,“我就去找个乐器,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丫鬟不说话,只看了门口的人一眼。

谢云氤和其它人都被拦在门内,没看到外面。丫鬟一出现,屋外哗啦啦涌出十来个壮年,几个对付一个,利落把戏园的人全都捆了。

人多势众,武生还要反抗,但三四个人直接对他一个,麻绳捆得最结实,勒得他呲牙咧嘴。

谢云氤自然也不能例外。

也不知他们如何办法,绑上后浑身似蒙了迷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软绵绵软倒在地。

戏园的人登时破口大骂,但对面不应声、不回答,只闷头把他们扛起来往外走。这下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头了,老乐师叹了口气,“何家这样,不怕城里我们的人找来么?”

“不妨事。”

出乎意料,回答他的人,是何家的老太爷。

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竟腿脚灵活,快步走了过来,笑眯眯说道:“城里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你们晚上坚持要走,夜路危险,遭了猛兽,啧啧,可惜了。”

“何家心善,还特意多给了戏园几倍的抚恤金呐。”

老乐师不说话了,表情难看得很。

几个人被推搡着离开了何家大宅。谢云氤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最坏无非丢命。路上沉默得可怕,戏园的人面上全是绝望。

出了何家大宅、穿过村落,蜿蜒小路似是没有尽头。一路走,谢云氤注意两边,发现一直在向上。

灯笼的光不甚明亮,但也能察觉出,他们在上山。

上山?

是秋山?

想起关于秋山的传闻,谢云氤咬住下唇。

据说,秋山上是有邪物的。所以后来才建了寺庙,意图压制。

再联系到前天夜里听到的对话,谢云氤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他希望不要成真。

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来,何家这种本地有名的富户,要对他们这戏园的人有什么其它阴谋。

不是图财、没必要害命,那就只能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这种奇怪的方向,自然远远比谋财害命一类更恐怖。

谢云氤的脸色渐渐发白。在他身边,老乐师也是神色灰败,有不好的联想。

二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老乐师低声道:“没想到啊……这辈子栽在这里了。也不知我那婆娘知不知道,我给她买了根金钗,藏在床底下……唉!”

“原打算等她生日的时候送的,现在……”

他摇摇头,无可奈何。

谢云氤孤身一人,但也能体会他此刻落寞。他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转念一想,自己也危在旦夕,只能勉强弯了弯唇。

走了不知多久,灯笼便在前面晃晃悠悠。山林寂静,唯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格外醒目。

山路到头了。

半山腰的位置,一座破落的寺庙出现在众人面前。庙很小,小的只有一座大殿,屋顶虽没破洞,但门窗都腐朽了,显然已经废弃多年。

何老太爷示意他们进去。

殿内到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唯有进门到佛像前被踩出一条蹊径。谢云氤被放到佛像前,和其它人在一起,都在地上趴着。

众人都是沉默。

火把烧得噼啪作响,何老太爷独自走到供桌前,拂去些许尘土,从袖子里掏出三根香,点燃后拜了三拜,插在香炉里。

烟气袅袅上升,佛像无悲无喜,向下注视着众人。谢云氤忍不住心中苦笑,都说神佛庇护,有求必应,却应的不是他们。

何老太爷做完这些,这才转身,冷淡说道:“你们下去吧!”

何家庄的人似是很习惯,闻言立刻退了出去,只守在外面。

何老太爷走到他们面前。

戏园的人憋不住了,哀声求道:“老太爷!饶了我吧!你想要什么,我做牛做马都给你弄来!”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旁边也跟着求道:“何老太爷,您慈悲,您发发善心!”

何老太爷不为所动,只扯过最近那人的绳索,拉着他绕过佛像。

也不知他按了哪里机关,佛像后轻微轰隆,紧接着地上石砖挪动,打开一条向下的地道。

地道里很黑。

看到这一幕,被拉扯的那人脸色更是惨白。何老太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八十岁的人,竟没费多大劲,直接把年轻的武生拉了个趔趄,径自下了地道。

不等其它人升起逃跑念头,他去而复返,如法炮制,将剩下五个人也带了下去。

戏园这次总共也就来了个六个人。谢云氤仍在最后,拖到他的时候,何老太爷又多看了他几眼,眸中似有些情绪。

可谢云氤已无暇分辨。

他踉跄跟着下了地道,穿过一段黑暗的阶梯,来到一间古怪的密室——说是古怪,因为这密室之中,竟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符箓。

像是道家的手段,可外面又分明是个佛寺。

符箓上的朱砂多年来有所磨损,在昏暗烛火下更像血迹。谢云氤提心吊胆,却见何老太爷走到其它人面前,挨个打昏了他们。

他很想反抗,但实在没力气。手臂被绑在身后,很紧,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何老太爷却在他面前住了手,饶有兴致道:“你多大了?”

“……我属兔。”

谢云氤也不记得自己多大了,只记得属相。像他这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也不必过什么生日。

“属兔……”

何老太爷掐手指算了算,笑意更深,“年轻,挺好。”

他笑得谢云氤心里发毛,可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何老太爷点燃了更多的火把、蜡烛,把不大的屋子弄得亮堂堂的。

紧接着,他把其它人拖到一边,拿出了匕首,挨个为他们调整姿势、在他们手臂处划了一刀。

手段娴熟,绝对不是第一次。刀子割得十分精准,血液登时喷溅出来,又大股大股往外涌。仔细看了,才发现他们躺着的下面有道不起眼的沟槽。

那些血液顺着沟槽向密室中间流淌,最终汇聚到中央的一道裂口。裂口是规规矩矩的圆形,定然是什么人开凿好,留着有用。

谢云氤的心沉得更深,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待得几个人呼吸微弱、眼看要死了,何老太爷这才把谢云氤拖过去,放在那圆形空洞的左边。

然后,他在圆形空洞的右边跪下。

极虔诚的模样,双手合十,口中小声念念有词,又快又含混。谢云氤听不清楚,身体又不能动,唯有眼珠到处打量,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着死也要死个明白。

顺着何老太爷的动作,他倒是看到一样东西。

就在何老太爷的正前方,稍稍向上的位置,在墙上,是一幅壁画。

谢云氤从未见过这样的壁画。

他幼年时随父母去过家附近的寺庙,里面也画着许多壁画。多是些佛教惩恶扬善、劝道人向佛的内容,画得栩栩如生,颇有风貌。

可眼下这幅壁画,画得却是朝觐。

准确的说,是恶鬼们在朝觐。

黑雾笼罩中,面容狰狞、身形扭曲的恶鬼们被刻意勾画得邪恶又恐怖,非人的形态给予观看者更多的惊惧感。

他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而好似地狱一样的景象中,恶鬼们却纷纷抬头向同一个方向仰望,露出敬畏且忌惮的目光。

顺着那个角度,谢云氤看了过去。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正中上方的地方,画着一个醒目的、巨大的存在。

是个人形,依稀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华美至极的袍服,袍袖上纹路繁复而精美,看得出地位崇高而独特。他的周身也萦绕着一层黑雾,比恶鬼们的更浓厚、气势更强。

最后,谢云氤视线转到“它”的脸。

“它”有符合人类标准的、俊美的五官。

比例完美,比起鬼怪更像天上降临的仙人——光是这张脸,怎么也无法同下面那些朝觐的鬼怪们联系起来。

然而,谢云氤却近乎失神似得,注视着那张脸。

他……见过“它”。

……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年家乡遭了灾,方圆几百里哀鸿遍野。地里的庄稼自不必说,村中的人们也一个个病饿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

谢云氤家里孩子不少,每天都饿得难受。后来有一天,父母愁眉苦脸地回来,把孩子们叫到院子里,挨个打量。

阿爹闷闷不出声,娘亲只是抹眼泪。半响,屋外有人敲门,村长走进来,神色沉重道:“老谢啊,就差你们家了,你们……选好了吗?”

娘亲哭出声来,“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

村长斥责道:“浑说什么!又不是只有你家出,就你知道疼孩子,别人不疼孩子吗?”

“这都是为了整个村子好!你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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