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只有苏水影会知道。
胭脂店帮一把孟辞书,是看见他的伪装的面具和面具之下的隐忍痛苦。
苏父在外征战十五年,苏母生下她就走了,她没见过传说中慈爱的母亲,记事起,她只知道她有一个继母。
那个嫉妒她出生富贵,天生聪慧,长相昳丽的继母。
前十五年,她是枯井里的一只蛙,为了几口肮脏的食物,几口新鲜的空气,她要低眉顺目与继母缠斗,早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即使十五岁这年,苏父征战归来,她的生活滋润富裕了起来,在家里自在了许多,但这也改变不了闺阁里遗留下的仇恨。
孟辞书随程父来的这一天,天很蓝,有几片霞云自顾自舒卷。
孟辞书跟在程家主身后,低了一路的头。
继母看了他两眼,带他走后,评价道,“模样好,有才华又有学识,就是命不好。”
她嗑碎两口瓜子,时不时朝院里低眉垂眸的孟辞书看过去。
继母如今年纪大了,容貌已是昨日黄花,财富地位虽牢牢握在手里,实现了年轻时的夙愿,但失去了青春的韶华后,也留下了不通文墨的大脑。
继母生下另一个妹妹,也好生愚笨,不通文墨,所以她常常让女儿去向孟辞书讨学。
苏水影凝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有完整的结实的双腿,却不上七八岁的小姑娘自由自在,名义上继母为了自己的名声,对外声称严格要求她,盼着对得起她的母亲,可内里却是将她当作羊圈里生死任她掌握的羊羔。
她不过是继母和父亲掌心里的玩物。
因为继母和父母的关注,自此,苏水影注意到了孟辞书。
她生辰那天,寻了借口,撒了大气驱散了禁足她的家兵,她去了水粉店。
那是生母开的,也是京城里唯一一件她实实在在的遗物。
一进门就碰见了孟辞书。
他面似观音佛陀,嘴角淡淡地吟笑,但她不常人不同,她目光如炬,看见了他的百态狰狞,他藏起来的怒火。
与她如出一辙。
所以她帮了他第一次。
就当作个顺水人情。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接憧而来,她那段日子同她那小妹一样,总来寻他说话,时间相对固定。
这一来,那程家的仆人李叔就对他张牙舞爪,不怀好意,拿账目一事挑拨为难于他。
即使猜到了孟辞书有故意的成分,就是做戏给她看,她还是帮了他,甚至完全没有过多的思考与防备。
他在程家那样环境里长大,环狼虎伺,他不可能真的温顺可欺,连这样一个蠢笨的奴才都搞不定。
他只是在装可怜,等着她伸出援手,求取她的怜悯。
他要,她给。
毕竟她这个人尖酸匮乏,能给的东西不多,如今长大了,爹回来了,有了更多的东西,分一点出去也无妨。
但孟辞书对她的讨好只停留了一瞬,他一脱离险境,立刻就不演了。
一路上马车,乘船,观水,他都缄默不语,低低垂眸,却没有半分羸弱之色。
一叶小船浮游水上,万物规律地运作呼吸,仿佛神圣不可侵犯。
苏水影打破了安宁,报复性地质问一句,眼睛像生出一团火逼着他做决定,这偌大的宅子里,和她最像的人,怎么可以背叛她?
就算骗,他也必须骗得彻底,绝对不能半路下车,叫她做个听信他话的傻子。
但孟辞书的话,像水里沉静却真实的游鱼,她恍惚了,一时间深思迷乱,像被游鱼衔住带入水中窒息地呼吸。
真实又叫人心如刀割。
游船后那段时间,苏水影表面和他平淡随风,说说笑笑,就像端正得体的富家小姐公子,远远看去好不投合。
但夜里她睡不着觉。她紧紧攥着被褥,隐忍着心中的涟漪,床榻一侧的烛火好生脆弱,风一来就倒下来,屋里昏暗沉寂,风一过去就咻地窜起,像高高沸腾的一簇火花,热烈又鲜艳。
一如她起伏不止的心境。
孟辞书也是这样,时隐时现,像湖面袅袅升起的一团雾,看不清又让人着迷。
他要离开的消息,她是从继母那里听来的,他对她只字未提。
继母分外惋惜,父亲却万分庆幸,全程不语静静喝茶,时不时看她,用眼神活络地提醒她。
但父亲越是这样提醒,苏水影手中茶杯里的清茶越像不够喝一样,她嗓子干,眼睫呼呼翕动。
家中小聚结束,她像喝尽了最后一口水的枯井之蛙,快步离去,父亲却拦住了她,用着为父的庄严与肃穆道,“适可而止。”
像规划世间规律的主宰,威严萧肃,说一不二。
他让家兵围住她,带着她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她的寝屋而去。
长廊里精雕细琢的花纹编织成峰峦,长长绵延了一路。
风吹着她,苏水影浑身冰凉,清醒了不少,她明白父亲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做过头。
回屋,屋内的烛火旺盛得像一炮冲天的草,隐秘而静谧,屋子明亮似白日,烛火边委坐于地的人却满面漆黑。
门外的家兵到时间变动,她立刻找了她安插的人,放她出去。
一路狂奔,她什么都顾不得想,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盘盘绕绕,到了孟辞书屋外,她静静敲了下窗。
不等他回话,她推窗而入,跳了进去。
她不知道反抗父亲和继母的想法更胜一筹,还是对孟辞书的不舍更折磨着她。
她混乱到分不清了。
她只来这里问孟辞书到底什么意思。
他又是犹豫,又是踌躇,没了伪装,没了遮掩,但还是不朝她迈进一步,不主动表态。
积蓄在她心里的情绪在疯狂叫嚣。
她不想管他怎么想,不想管他还要犹豫多久,更不想听他那肤浅的懦弱的拒绝,她只要她的爱有回应。
不再是一人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她亲了上去,越亲越停不下来,她想起孟辞书那日乘船所答:那孟某想问,你对孟某有没有情?
那时,他迷雾般的眼透着一股清明。
那个清明的眼连同现在被她亲着迷乱恍惚的眼,都因为她而存在,也只因为她而存在。
这次,这个反问得到了印证。
剥离了面具的两个人,赤|裸鲜明。
像寒夜里喜融的两簇火,水乳交融。
这样坦诚相待了好几日,苏水影总是忍不住亲他,因为他对别人是伪装的沉默,化成了一只掌握人心的羔羊,但对她是极致的坦诚,坦诚到没有虚假,连说几句好话哄骗她都难了。
所以苏水影就抓着他亲,他犹豫怯弱的时候,她会把他的嘴唇亲肿,甚至亲到流血。
然后两瓣滴着血的唇,像磁铁一样粘贴。
只有亲吻能逼着他做决定。
只有这样强烈地占据,她才能感觉身旁的这个人会永远属于她,真正地属于她。
即使离别将至。
他要走的那天,她去给他饯行,临近门口,却听见他和程家主的对话。
那老头和她爹一个模样,当个父亲不擅长,当个目中无人,贬低小辈的贼人倒是有模有样。
他一句句话传进她耳朵里,她想进去给那个老头一巴掌,然后捂住孟辞书耳朵,再扯着孟辞书质问他,审问他,再逼着他认错服输。
但不等她动手,屋内二人的对话就结束了。
孟辞书出来看见她,她躲都没躲就等一个骗她的解释。
孟辞书却双眼通红,步伐急促,一副怒气腾腾的样子,他几乎从未揭下面具。
他带着她一路疾步快走,一句话都不让她说,等停下来,他就是亲她,热烈地,汹涌地亲她,亲得她喘不过气,神智紊乱,感受着他张牙舞爪的爱,这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还要质问他。
脚边的爬虫适时地接受不了这里的混乱爬走了,腿侧的树枝花草柔软地臣服于她,与她一样颤抖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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