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下堂内已乱作一团,迟雪萤慢县主一步进房,扑鼻的腥臭让他愣了半晌。
这已经不同于寻常女子入月的境况了,不夸张地说,就连产妇血崩时的漏下之症,都不定能达到如此暴效。
屋里更像是年节前的屠肆,同时充斥着杀|戮和卤煮的味道。
而隔了人堆望向床廊,如他所预料,根本看不见这位卫娘子一根头发丝。
怎么偏偏圣后要见她,她便病得如此重呢?
“大监亲眼看见了。还请回禀圣后,吾儿染疾在身,不便此时进宫,待月信期满,不敢再托大推辞。”县主坐镇外榻前,语气坚定。
迟雪萤停顿一息,还是多问了一句,“这病如此蹊跷,贵府没请医吗?”
县主冷哼道:“待贤坊中是几等人,大监莫不是忘了?御医自不提,十几里路他们不愿劳顿,东西市的名医可请不来这里,纵然能请来,闺阁名声不要了?
如今,我只希求祖宗保佑,二娘此番劫难早消。”
他自觉有些讪然,也就落了下风,“此事是圣后欲倚仗于县主,天恩浩荡,一念之间差之毫厘,可就谬之千里了。
县主若好好把握,乔居东城都是小事,何愁继续在洛勐萧条?”
方才奉茶的奴婢眼含泪滴,眼看着又端出去一盆血垢,到底没忍住道:“大监还想我家娘子怎么进宫?瞧这架势,便是人没气儿了,你才好回去复命嗼?”
县主一跺扶老杖,气得哀言,“秋雁,不必同他多说。吾儿忽遘危疾,气息掇掇①,凭何尔等寺人要强权相迫?不如先从我身上踏了去,二娘就随你的便!”
这是气话了。
迟雪萤眼观鼻鼻观心,头回觉得在后宅中办差之艰超出了掌控,隐隐朝着不对的方向兴进,且以破竹之势劈开一条蹊径。
然后停在将摧之玉山跟前。
“县主言重了……”
县主毫不留情,打断道:“那大监就按我说的回禀圣后,权当圣后爱重我洛云季氏,不忍见小辈困逢天葵,准允她安度此劫。”
说来道去,穿紫带金的迟监碰了一脑袋灰,不甘不愿请了辞。
老阍见那玉罗刹纵马离去半里,才将夷幼辛引至溪下堂。
她进门瞧过兰惜所下之物,只道比料想中更严重些,又向县主、大丫鬟问了兰惜旧症,左不过喜温怕冷、换季爱蜷卧,或是手足常凉、脘腹易冷痛,桩桩件件皆指向血寒。
县主强撑着清醒,睑下烧起酡红,抱着身畔妇婢臂膊,“秋雁,我不该带他俩北上大阳。”
秋雁道:“二圣口含天宪,非我等可推拒之人,县主何必自责呢……郎君小姐不曾有半点不欢喜。”
夷幼辛接来迎枕,垫在榻几上,慢慢牵了县主手腕切脉,“臧否有时,福祸旦夕,儿孙之事莫思虑太重,谁种下的因,便该谁去了结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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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抃掌蹈足、绘声绘色地给兰惜演了一遍。
尤其‘凭何尔等寺人要强权相迫?不如先从我身上踏了去,二娘就随你的便!’一幕,逗得厅外不爱笑的捣膏丫鬟都忍俊不禁。
麝水研着墨,笑着嗔她,“这话她在房里听得一字不差,倒不像前半段,凭空胡诌宫中大珰,还有能钤得住她?”
兰惜身上虚冷,熬过初时崩漏之苦,至当下也有五个时辰。
她围着狸氅,缩在榻中,案前压一颗通透的夜明珠,由麝水一条一条浣花笺往外拿,再公读出声。
“比从前看的戏有趣。”
蝶衣叉腰道:“那大监走时脸臭得很,但他不知道,在咱们县主这吃挂落一点不冤。老太君从前年轻时,也是宫闱里叱咤的巾帼风云。
嗬呀!娘子从母毕竟是巽公夫人,县主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咯……”
兰惜颇为歆羡,写道:“从母近日可有来函?”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麝水道:“县主给了去信,只道一切安素。老巽公五年前薨逝得道,巽公同年上奏致仕,远水近渴,这事他帮不了。
不过端阳以来,倒确实有件事需要娘子裁夺。”
兰惜颔首。
她续道:“那日陪着娘子去康市的马夫,妻儿已领了朝廷的抚恤金,娘子当日去过康市之事,想必是掖庭疑心的事据。
另外,雨荷生死未定,她的身契是死契,约中写她幼失双亲,是个孤儿。”
她仿佛骤然抓住了头绪,“几时领的?”
“初七去登记的,初八核实过后便给了。这妇人贪两头,还要挟老阍,说侯府不给抚恤,她便在门前挂旗,看谁还敢来侯府做工。”
初七就有登记,最迟初八也有消息传上去,可见并非是马夫妻儿泄露了行踪。
她对那南戏北戏没兴趣,可不得不承认,圣后找的这个由头堪称灌了铅的铁桶,连蚊子都飞不进,妥帖周密到一点口实也不会留下。
但她不信。
如今满府中独独雨荷失踪,圣后却莫名寻来了……
兰惜总把要查内鬼之事忘在一边,现下趁一屋姑娘聊得火热,得加紧构划一番。
四更敲锣时,房中一干婢子已是东倒西歪,有几个头都抬不起来。
麝水看兰惜也疲态尽显,索性遣散众人,服侍她趴好。
然下一刻,麝水兀地向一侧倒去,兰惜惊惧的双眼中,乍然倒映出世子的模样。
“后悔吗?”
世子轻声问她,抵近床畔,将手心瘫在枕旁,再次问道:“你后悔吗?”
兰惜视线上移,落在他漆黑的眼中,渊潭却不似过去那般宁静,暗流自汹涌。
她昨夜被他一招,却忘了溜须拍马,借谀媚说点好话,比如他的眼睛也很美云云。
只如今的当口,说漂亮话大抵没效用,他莫不是又要犯病,问这些倒没意思,难道还能让她把受过的罪都还回去吗?
于是又想到听来夷三的那席话,‘谁种下的因,便该谁去了结那果’,未必她从前没有种下甚因,才意外换了来此世界的苦果,就如他救她的因,成就了她为他所用的果。
“不,这也是我的选择。”
少女唇间藏笑,指尖游移在宽掌之间,写得端正,即便面色冷如雪,此际也尽皆消融了。
世子近年来少有此寂寥感,大多时候他是野心蓬勃的,偶尔也是偏激昂扬的,可他一想到游青越未三刻隼传‘迟入待贤’的信札时,竟有一丝懊恼。
说到底,卫兰惜只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他亦不知牵扯她入局究竟是对是错。
只是照常理来说,他素来独行,并不会太在意旁人的生死。
但很想不通,骤逢这样大的困顿、杀招,卫兰惜却好像大部分时候都不卑不亢坦然以对,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
世子心道:“她是什么品种的陵蠡②吗?”
甩开这些杂念,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铜管,“既然圣后要见你,那自是躲不过的,我不好频繁出入掖庭,这个留待你防身时使用。”
兰惜眼前一亮,是袖箭。
“谢谢。”她立刻礼貌地写下这二字,才接过那铜管。
磨成浅青光金的筒身有七寸长,一节指宽的筒口,拉出筒盖后,里头射孔整齐码着十二支竹杆箭,抽合处前端两寸有一|大五小的六枚‘蝴蝶翅’,恰围成梅花状。
她爱不释手,世子扶她坐起来,又拿出箭袋,拢了六十支箭。
“弩坊署令上月送的小玩意,说是为军中五短丈夫所制,但我营下岂收不满六尺之人,左右无处可用,你……回头试试。”
游青越就差把眼珠子瞪下砖瓦缝,天爷在上,光是筒内盘簧所用的白金,就得从三千里外的燕州远迢运来,更不要说制蝴蝶拨片的玉刚。
那可是五千多里外的倭人用制,翻遍大晟朝境也找不出第二个拿它来作配的器具了。
什么署令上个月送的,明明是怕人瞧见,这十日天天踩着点回王府敲磨……啧。
玄衣典军就势躺倒,叼着根芦苇草摇头,这不对,口不对心,心不对行啊。
兰惜翻来覆去摸了几遍,见筒身上并非军器监常用的鳞纹云花纹,却又认不得精琢入微的纹路,只能眼巴巴望向世子。
他想了许久,才斟酌着措辞为之作解,“《礼记》中有言‘郊祭报天,主日配月’,筒口是十二浪汶,主日,又交以十二莲瓣纹,短了半寸,配月。
夏人尚黑黧,总于黄昏时祭天,此般日月之华同存共聚,致和天下,便就代代延续下来了。筒身是刻印的梅瓣,一枝独放之意而已。”
她点点头,在他手中写,“想到句诗,‘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③’,是不是很贴?”
“如何解?”
“蜡有香,香乱雪,零露枝头花色变,迷乱在心间。时梅开,开一枝,残阳短箭蝶影空,徒劳自无常④。”
世子拿过袖箭,对着窗棂射出一支大箭,“原来‘佳兵者必不祥’一句,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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