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这位柳家公子，他原本并不熟悉。然而近日父亲家书中却特意提及，卢家旁支经营多年的盐引之权，竟被这柳家半途截去，引得族中怨声四起，还需他父亲亲自出面安抚。
更令人玩味的是，父亲信中言明，柳家不知用了何种门路，竟攀上了太守莫齐鲁。那位国舅爷性情乖张，难以接近，连他父亲这般在朝中经营多年的人都觉棘手，柳家却后来居上，一跃成为莫太守的心腹之臣。
此刻，卢屹望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人，不知为何，他心中蓦然生出一个诡异的直觉：柳家能如此顺利地攀上莫太守，其中恐怕少不了顾青云的手笔。
卢屹垂下眼睫，轻轻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掩下眸中翻涌的思绪。
*
有了柳文瑛的鼎力相助，顾青云面临的诸多琐碎难题顷刻间迎刃而解。
不出三日，柳文瑛便亲自带着两名经验丰富的织娘登上寒山书院。其中一位织娘的父亲本是技艺精湛的木匠，她自幼耳濡目染，对织机的构造、原理乃至细微瑕疵都了然于胸，正是顾青云最急需的人才。
在这两位能工巧妇的协助下，顾青云的织机改良计划进展神速。
待到年关将近，顾青云的水利改良织机，终于初具雏形。
也正在此时，寒山书院迎来了年假。
顾青云和卢屹辞别师长后，一同踏上了返回金陵的路途。
*
金鱼巷，柳宅。
年关将近，柳府上下装扮一新，处处透着融融喜气。柳锦财特意叮嘱管家，东院务必要收拾妥帖，绝不能怠慢了贵客。
这贵客，自然是丁氏。
柳文瑛忍不住轻哼：“爹，您现在献殷勤，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柳锦财面不改色，只悠悠道：“礼多人不怪。”
他抿了口茶，眼中难掩期待与紧张：“顾公子……确定会来咱家过年吧？”
柳文瑛随意“嗯”了一声。
顾青云此来，除了共度年节，更要同他商议合办纺织工坊之事。这是他们早在姑苏便定下的，待顾青云将改良纺织机试制成功，便由柳家出资出力，扩大生产。
柳锦财忍不住又问：“宁王殿下……当真很器重顾公子？”
这话自柳文瑛回府后，他已问了不下十遍。
柳文瑛终于按捺不住：“爹，您莫非还在怀疑我先前所言是假？觉得我是为了接丁姨入府才编出这番话诓骗您？”
柳锦财讪讪一笑，只道是怕他年轻识浅，被人蒙骗。
柳文瑛气得别过脸去，手中那柄碎金扇子呼哧呼哧摇得生响。
恰在此时，柳家大小姐柳文鸢款步走来，柔声打起圆场：“哥，爹爹也是关心您。”
见柳文瑛神色稍缓，她便转向父亲轻声道：“不过爹，哥哥做事向来有分寸，您也不必过于忧心，相信他便好。”
柳文瑛这才扬了扬嘴角：“还是妹妹明理。”
当初多亏了顾青云那百金酒的方子，柳文鸢才免了给那年迈权贵做妾的命运。因而她虽未亲眼见过这位恩人，心里却早已存了份感激。
自丁氏入府，柳文鸢便时常前去照料，也算略尽心意。
柳锦财看兄妹俩一唱一和，只得无奈笑道：“好好好，为父不多问便是。”
他经商数十载，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实在是怕儿子被人欺瞒。
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庶子，转眼成了寒山书院学子，更得宁王亲赐表字，眼看就要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任谁听了，不觉得难以置信？
但柳锦财这等纵横商场的老狐狸，纵然心里有疑虑，也愿搏个万一。他不仅应允接丁氏入府照料，更为迎接顾青云做足了准备。
只是心里，终归存着几分犹疑。
正思忖间，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公子，门外有客到，自称姓顾。”
柳锦财尚未回神，柳文瑛已疾步迎向大门。
柳锦财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府门外静静停着一辆马车，车辕上镌刻的卢氏族徽低调而雍容，无声彰显着柳家这等商贾门第难以企及的尊贵。
柳文瑛远远便瞧见顾青云与卢屹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一袭青衫，风姿却迥然不同。卢屹如松柏凝翠，沉稳中自带清贵，顾青云则似修竹临风，清雅中透着一股难掩的隽秀。
“怀瑾！”柳文瑛欣然唤道。
顾青云与卢屹闻声转头，含笑见礼：“柳兄。”
见柳锦财也随之而出，二人连忙躬身：“见过柳伯父。”
身为金陵首富，柳锦财一眼便认出卢氏族徽，对这位青衫公子的身份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柳文瑛介绍道：“爹，这位是卢公子。”
竟是卢家嫡长子！这般人物，若在平日相遇，自己只怕连上前搭话的资格都没有。而今对方却谦和持礼，尊他一声“伯父”，柳锦财心头不由激荡。
他强压下起伏的心绪，脸上扬起热络笑容，忙道：“卢公子一路辛苦，还请入内用杯热茶稍作歇息。”
卢屹笑着婉拒：“多谢伯父盛情，只是时辰不早，晚辈该告辞了。改日定当专程登门拜访。”
顾青云转而向他颔首致谢：“有劳云笙兄相送。”
卢屹自然一拍他手臂，笑意温朗：“你我之间，何须客套。”言谈举止间，亲厚之谊不言而喻。
柳锦财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疑虑。卢氏嫡长子亲自送顾青云回府，不仅执礼甚恭，更许诺日后来柳府拜访。这一切，分明全是看在顾青云的情面上！
柳锦财强压心底的激动，目送卢屹马车远去，旋即热络地拉着顾青云入府。
那架势，好似顾青云才是他许久未见的亲儿子似的。
“贤侄千万不必见外，只当是自己家。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同伯父说。”柳锦财不着痕迹地挤开儿子，亲自握着顾青云的手，满面皆是慈祥。
柳文瑛跟在后头，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竟气得直摇折扇。
他爹……果然不负生意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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