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晚上睡前发了一通大脾气,视线里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砸干净了。他不知是看见什么,硬是将所有人都从玉鸾殿里赶了出去。
因而,玉鸾殿今夜没生炉子、也没点灯,殿里一片漆黑,更不知道六殿下究竟睡了没有。
每夜王府大门都是由小侍女紫苏落锁,可她今日睡下之后却觉得颇不安宁。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今夜究竟锁门没有。想了半夜,她还是合衣而起,提一盏小灯,到门外看去了。
她提灯一照,门锁处银光闪闪,所幸是锁好了的。紫苏松一口气,这便又打着哈欠从大门处往自己屋里走。
提灯走至玉鸾殿外,她不由自主地侧目瞄上一眼。她那一眼还未晃清,那殿门便猛地自内撞开,一个白色的人影如精怪鬼魂般跌出来,直直撞在她身上。
紫苏惊呼未曾出口便已被那人影撞倒在地。她脊背上剧烈一疼,手中油灯摔在地上,就此灭了。
那人身上一片冰凉,抖得出奇,也透着一股辛姑娘身上淡淡的白梅气息。
“殿、殿下?”
那是沈羡亭。
紫苏慌忙起身,还未站直,便被沈羡亭死死拽住两臂,拉至自己身前。
她在黑暗中艰难辨认他的模样,才看出他非但不是在夜里弄鬼的元凶,反倒自己吓得如撞了鬼一般。
“有……有人在哭……”
沈羡亭的声音也抖个不停,却是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了。他愈说愈急,愈急愈说不清楚,一时又战战兢兢地朝身后张望,仿佛便如有人追他一样。他小声惊叫,抖得更厉害。
“有人……有人哭——好多人……别哭……”
紫苏听着愈发不对,沈羡亭抓着的地方让她皮肉死疼。沈羡亭又朝后张望一眼,短促地惊呼一声,忽而便撒开她要往外跑。
外边便是台阶,一步迈空便是滚下去。紫苏慌忙将他拉住,按着他的肩膀道:
“殿下,殿下——没人在哭,奴婢去找辛姑娘……”
沈羡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却仍攥着她不放。紫苏实在无法,只能去掰他的手指。
谁知她此番动作却更惊动了沈羡亭,他乱七八糟地在口中絮叨,只说:
“有人哭……别留我一个——别——”
“殿下,奴婢去找姑娘,一会儿就回来——”
紫苏仍是掰开他的手指,焦急而慌张地往厢房奔去,临走时听见沈羡亭又摔在地上,“咚”一声,口中仍神经质地念着“别哭了”。
“姑娘!辛姑娘——”紫苏在门外就已慌张地高喊起来,辛晚楼今夜本就惊醒,闻声立时披衣而起。
她急匆匆走出来,不及相问,紫苏便已赶忙说:“姑娘去玉鸾殿一趟,殿、殿下好像……被什么魇住了……”
待辛晚楼走至玉鸾殿时,沈羡亭已从地上爬起来,乱七八糟地四处乱走,她眼看着他一步踏空,摇摇晃晃地自台阶处摔下去。
辛晚楼吓得魂飞魄散,大步朝他奔去。
“沈羡亭——”
她方过去,还未俯身,那人便已攀着她、死死攀着她,要长在她身上一般。
“有人哭……有人哭——”他满噙泪水的眼睛睁得老大,惊惧不安地频频朝身后瞟去。
他握住辛晚楼许是安心一点,惊叫变作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辛晚楼在他面前顺势跪下,说道:
“没事,没人在哭——”
这一句像是又牵动他什么,他的神情空茫一瞬,随即又极其坚决地低声重复:
“有……”
沈羡亭低下头,死死捂住耳朵。
可这似乎对他幻想出来的哭声毫无作用,沈羡亭大睁的眸子惊惧又无助地不住颤动,这种无能为力似乎成了令他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别哭了——”
他哭叫道。
辛晚楼吓了一跳,连忙拽开他伤累累的手,俯身上去,死死将他抱在怀中。
沈羡亭被她锢住,再难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便只有豆大的泪珠不断落下,他絮絮低语,翻来覆去地念“别哭了”、“求求你”。
夜里太寒凉,沈羡亭连外裳都未披,他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冷的。辛晚楼不由觉得再如此下去恐出大事,便哄劝道:
“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你上我那里去,我屋里没有人哭……好不好?”
她这样问,可沈羡亭其实早已做不出什么选择了。福绵已赶过来,沈羡亭体力用尽,又在楼梯上跌得一身伤。任谁看他都是走不过去了,福绵立时将他背起,将他一路背了过去。
辛晚楼的厢房里生了炉子,其实很温暖。沈羡亭却依旧在被中抖个不停,应当是夜里冻坏了。
他小声呢喃:
“点灯……点灯……”
福绵去将灯点上,火光映照出来几人斑驳的影子。沈羡亭忽而又像是看到什么东西,又反悔地哭叫道:
“灭了——不点了……灭了灯……”
他闭上眼,紧紧瑟缩在被中,露出的发顶都透着难以抑制的恐慌。福绵吓一跳,慌慌张张地又将刚点上的灯吹熄。
屋内一时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沈羡亭终于安宁一些,可口中依旧翻来覆去地呢喃着“灭了灯”,“别哭了”。
解休匆匆赶来,见一室漆黑略显诧异。幸好辛晚楼反应颇快,在他走入前便就着门外月色让他低声。
解休放轻步伐走进来,沈羡亭正如一只受了惊吓的猫,侧身蜷缩在床褥之中,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这怎么办?”辛晚楼苦恼地悄声问道,“给他用你那个香?那个什么……什么寐……”
“‘浮生寐’?”解休说,“他幻听幻视,浮生寐只会加重症状。”
“那怎么办?”
“怎么办——长久来说尽早离开长安,到某个不操闲心的地方养病;眼下来说呢——”
“辛姑娘哄着呗。”
“我哄?我怎么会……”辛晚楼正辩解开脱,解休却已抛下她往殿外走,说道:
“我是不敢碰他的,他上回差点掐死我——辛姑娘,劳您费心。”
说着,木门合上,他已走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有些响,沈羡亭吓得一抖,蜷缩得更紧些。他还捂着耳朵,想必那哭声仍未消失。
辛晚楼在他身侧坐下,稍一用力,拉过他的手。
“解休让我哄哄你,”她缓声轻叹,“不如我同你说些话?莫再听着那些哭声了。”
沈羡亭在黑夜里大睁着一双眼,辛晚楼和衣躺下,半坐着靠在枕上,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通常在此时最该说的便是什么童年的故事、往昔的秘闻。可辛晚楼能说的俱是什么暗杀王公、刺杀奸夫的惨案,亦或是被安长思与哥舒拏云养育的旧事。
这怕是会直接把沈羡亭气死。
“唉,我都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蹙眉细想,指尖便轻轻拍在沈羡亭的肩膀上。
“我昨日……去见昭华殿下了。”
辛晚楼看着黑暗中房梁的轮廓,缓缓说道。
“我同你可不是一样的人,才不会如你一般想这想那、谋着把所有事情算圆满。凡人就是凡人,我可不会不自量力地把自己当成神仙,为了什么大义,装作不在乎自己的爱憎……把自己逼疯。”
辛晚楼停顿片刻,深呼一口气,忍过眼眶里微微的温热。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杀了闻淙又怎样呢?这个江山自有人坐。”
她在黑暗里侧过身,与怀里人额首相触,沉吟良久:“沈羡亭,我当不了侠客了,我一辈子只能作个杀手……道心是什么鬼东西?我本就是个没道心的——我才不要!”
*
安长思拽拽手腕上的铁链,冲秋倚鸣戏谑一笑,说道:
“倚鸣,用玄铁锁我,岂不大材小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绑我,你用麻绳就够了。”
面前的姑娘一袭浅色紫纱衣,闻言冷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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