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在前,就算谢晏兮说了一切都先交给他,凝辛夷也实在难以就这样沉沉睡去。
本就有太多谜团将她环绕,如今又压上了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不,不止一条。
凝九带回来的消息里,神都的那位一并前去祭拜了的谢家旧人,也已经死了。
凝辛夷随意用了晚膳,沐浴时,将自己沉入水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每年的冬天,对她来说,都不怎么好过。
她的体温本就过低,落雪时还好,化雪时分,气温比平时还要再低许多,她时常冷到手脚麻木却不自知,直到触碰到滚烫的热水。
繁复思绪像她浮在水面的长发,纠葛缭绕,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出口。
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闪回交错,三清之气将逐渐冰冷的水不断重新加热,直至水底的少女猛地重新浮出水面。
沾了水的眼瞳有了一层迷蒙的湿意,但她却来不及擦,就这样直接起身,掐诀将周身的水汽蒸干,就要这样一步跨出去,将衣服穿好,急急向着门口行去。
因为她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去白沙堤祭拜的人,除了谢郑总管的三个没有一起跟去山下的弟子之外,一人在神都身死,还有一人告老还乡。
她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没有太留意另外两人的姓名,但如果有什么地方会让她觉得老宁有点眼熟,那么只有可能是这里。
凶手绝非只有一人。
想要杀谢郑总管的幕后之人定然是雇凶杀人,所以才能让两个人死在了同一天。
如果,她是说如果。
谢郑总管的死,其实与她,亦或者与谢晏兮调查的事情都没有关系,那么只能说明,那一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而这个疑问,有且只有最后一个幸存者可以回答。
换句话说,谢郑游的魂体呼喊的“老宁”,也只可能是这个人。
无论是背后的凶手还没找到老宁,还是老宁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保命,凶手一定都还在寻找他。
并且将这个讯息在折磨谢郑游的同时,告诉了他,所以他死前最后一个执念,才会是让老宁快逃。
时不我待。
她要立刻将那份资料翻出来再看一眼,再将自己的这个发现和想法告诉谢晏兮和平妖监的三位监使,至少要先看看他们的人脉关系中,是否能找到这个老宁,保住他的命。
然而凝辛夷才刚推开门,迈出两步
脚步却又蓦地顿住。
夜幕已至。
谢府的灯火通明然而雪后的夜不算清明一切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色。灯火照不透黑夜因为夜沉无光。
分明还没有到新朔月然而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得空无一物看不到天上的繁星也没有明月。
凝辛夷不敢冒险。
她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退了回来。
这不是适合她出行的夜晚。
她喊了一声紫葵:“去请一趟姑爷就说我有事找他。”
紫葵神色颇为古怪又欣喜但凝辛夷完全没注意转身就回了门内。
自然也不知道紫葵一路紧赶慢赶行至西苑的时候轻声在门外说了少夫人有请的时候紧闭的书房门内谢晏兮正在和谢玄衣对坐。
紫葵等了片刻门内才传来不轻不重一声。
“我知道了。”
紫葵不敢多留雪天路滑元勘还专门送了她一程回栖雾院。等到她走远门内的声音才重新又响了起来。
“如此夜深。”谢玄衣抬眼看向桌案对面的人:“你去吗?”
谢晏兮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
“既然你与她都已经感情甚笃相携夜游了此刻佳人相邀师兄觉得去与不去这事儿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谢玄衣不轻不重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实则语意却已经露出了咄咄逼人的锋芒握着杯子的手指也稍显用力。
这一切都落入了谢晏兮眼中他看着对面将遮掩面容的面巾取下来放在了一边的少年倏而道:“且不论我
谢玄衣的手指攥得更紧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情绪。
谢晏兮像是没看到他的动作般继而问道:“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谢玄衣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得愈发苍白倒有些像是神都那些近来流行起了以惨白肤色为美的贵公子们。然而如今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隔着衣料也难遮掩加上那张还带着未褪去少年气眼瞳却已经了无明光的脸反而显得这种苍白有种奇异的反差。
“你说呢?”谢玄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反问一句。他紧紧盯着谢晏兮像是要从他脸上的所有细枝末节里看出他是否在说谎:“虽然我替你遮掩良多你不问我也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就算家中剧变过去许多事对我来
说都如云烟,恍若隔世,却也不是真的隔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忍无可忍,终于挑开了两人云里雾里始终没有说明白的那句话:“师兄,你分明也见过她的,怎么还会这样问我?是要试探我对她的感情,还是想要知道别的什么?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谢晏兮。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有任何的波动,半晌,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具色泽鲜艳粗犷的面具。
面具狰狞,乃是手绘的十二龙吞半面大傩。
他抬手,骨节漂亮的手指捏在色泽鲜明的大傩面上,将那面具虚虚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小截下巴。
刹那间,谢晏兮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一变。
香炉中袅袅的佛牙弥草失去了效用,他藏得极深的那些嗜杀之意藉由这张遮住面容的面具散发出来,刹那间便将整个房间都充盈笼罩,甚至让谢玄衣下意识抬手放在了剑上。
他变得不像是平素里的那个他,此刻便是让相熟之人站在面前,恐怕也难以相认。
然而事实上,他的这副面容才是被三清观的大部分人所熟知的。
——闻真道人的首徒,三清观最著名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弟子,善渊。
“善渊师兄。谢玄衣喊出了谢晏兮的另一个名字,一字一句道:“我在三清观中虽然不过芸芸弟子中的一员,远不如师兄有名,却也并非一无所知。你不仅见过她,甚至连她的剑都是你教的。她每次来三清观偷师,偷的不都是闻真道君的师吗?若非道君近些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本就真的会将她收入门下。如今你却来问我是何时认识她的?
大傩遮面,谢晏兮依然没有说话。
“我同意将我大哥的身份借给你时,你说了作为交换,会帮我查清三年前惨案的真相。谢玄衣愈发咄咄逼人的眼中终于有了痛苦之色:“可如今呢?谢郑叔也死了,我却甚至不能以我真正的身份向他上一炷香!
十二龙吞的大傩面具后,谢晏兮终是闭了闭眼。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易事,若非如此,过去三年我也不会一无所获。谢玄衣道:“可如今……我……
他已经一无所有。
过去隐约刻着他痕迹的一切,也在被不知名的手拨动,像是想要将所有这些都再彻底剥夺。
如果嫁来的人是凝玉娆便也算了,依照婚约,她本就应当是谢家的少夫人。可如今,
被这一纸婚约所困和束缚的,是凝辛夷。
是本不应该受这一场无妄之灾的凝辛夷。
谢玄衣闭了闭眼,道:“你明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凝玉娆,却始终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就算一码归一码,你我的约定里当初的确也没有这一条,所以这也无妨。但我希望,师兄不要因为一己私情而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况且,你答应过我,等到事了,你我二人便一并向她说明真相,赔礼道歉,听凭处置。”
“虽然那时你说约定的对象是凝玉娆,但就算来的人不是凝玉娆,这份约定也依然生效。”谢玄衣的手指搭在剑上,三清之气悄然流转,抵住从谢晏兮的方向扑面而来的杀意:“师兄,你不要忘了,你我本就是骗她,骗人的人,不可以入戏太深。”
谢晏兮脸上的面具移开少许,他刚要开口,却倏而感觉到了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晏兮和谢玄衣转头,看向了栖雾院的方向。
两人都感受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三清之气的异动。
谢晏兮将面具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就走。
谢玄衣也想起身,但是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轮不到他。他忍得辛苦,目光却落在了一物上。
“师兄,你的面具。”
谢晏兮顿了顿脚步,按在门框上的手指缩紧一瞬,轻轻闭眼,却到底没有回头:“留给你了。想怎么用,都随你。”
既然那是代表和象征了他真实身份的面具,而今他以谢晏兮为名,自当与过去割裂开来。
从这一刻起,他只是谢晏兮,而非善渊。
“无论过去我与她有过怎样的交集,既然如今我与她相逢的开端已经充满了欺骗和利用,我自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谢晏兮微微侧头,道:“我有分寸。”
“谢玄衣,你也要有分寸。”
*
凝辛夷在紫葵离开后,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会不会被其他侍女们看到,只一拂袖,将所有的门窗全部关闭,三清之气席卷,尽可能地设下了一个迷阵,再给自己的床榻周遭布了一个结界。
虽然已经让紫葵去请,但这世上哪有请了人,人便一定会来的道理。
更何况,她和谢晏兮的关系虽然也算是有了一些缓和,比最初时的信任要多一点,多少可以相互配合一番,却也不至于到了能够在这种时候觉得能够全然依靠。
她自
会尽自己所能,不伤害到任何人。
上一次的新朔月,她多少有些失控的迹象,饶是谢晏兮在此,她的床帏依然碎成了一片狼狈模样。难以想象若是他不在,她身上溢散出去的三清之气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一个迷阵,足以让大部分凡体之人无法靠近这里。
这已是此刻她所能做的极限。
俯身按在黑釉瓷枕上时,凝辛夷已经觉得自己连吐出来的气里,都带着一股灼烧之意了。
这不对劲。
过去她高烧不退的症状从未如此频繁地出现过。
她一手按着瓷枕,就这样直接合衣躺了下去,几乎是头触碰到冰冷的一瞬,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然后坠入几乎与上次如出一辙般的幻境。
……
依然是灼烧。
冰冷的躯壳被灼烧包裹,凝辛夷的意识模糊断续,却始终没有彻底失控,她甚至还在这样的煎熬之余,想起了自己上一次新朔月时经历的梦境。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再一次踏入与那时一样的妖祟之林,一路行走,跌跌撞撞,经历被妖祟注视包围的恐怖,直至尽头有光的地方才能重新醒来。
但这一次的灼烧,与上次多少有点不同。
一开始还没觉得,不过烧啊烧的,这不同,就慢慢浮现出来了。
上一次的梦境灼烧,更像是在燃烧她的神魂与三清之气,像是她体内聚而不散的一团隐匿的火突然迸发,要将她整个人都唤醒,再拖入无尽妖祟之森。
但这一次的灼烧,更像是躯壳的炙热。
她的意识在梦境中逐渐复苏。
的确是那片遮天蔽日诡谲阴冷的妖鬼森林。
树木还是树木,高耸入云,稍微弯了身躯,投落下的影子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般扭曲蠕动不堪,始终未能显露出妖祟的真容。
“你要保护好你的眼睛。冷冽却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谆谆教诲道:“在所有人知道你为鬼咒师的这一刻起,你的世界就会只剩下利用。他们想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一切过去与未来,一切缘起与因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你。
那只手落在她的发顶,声音依然清冽温柔,却像是在说什么残酷至极的谶言:“如果有,那关心的背后,也只是利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隐藏自己的力量?
鬼咒师,没有人知道我可以眼开阴阳,拘鬼遣神,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利用我啦。
一声轻笑。
“当然可以。女人没有反驳她,她的笑带着一点点溺爱和绝对的清醒:“阿橘,如果你这一生都不需要任何力量的话,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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