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展开的九点烟,有九根扇骨。
九根扇骨,理应能够召出九位神鬼。
今日魂灵漫天,触目惊心,她若想要为他们编织一场家国两安,团圆美满的梦境,所需要的,却是所有十二位神鬼,以众神之力,共同为之。
但凝辛夷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将斜斜扣在额头上的那具谢晏兮的十二龙吞傩面向下一拉,遮住了一整张脸,然后迎着谢晏兮带着疑惑的目光,弯了弯眉眼:“他们不必记得,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是我,也是这世上所有愿意为了他们而竭尽全力的人。”
顿了顿,她的目光穿过面具,落在谢晏兮的脸上:“若是这世上行善自有天知,那我希望,上天知道,此善非我一人,还有别人。”
谢晏兮似是明白了,也似是没有。
于是凝辛夷继续道:“阿渊,我是说,那个人,是你。”
牵在两个人腕间的红线依然灼灼,但显然除了他们彼此,没有人能看到这一段不知从何而起的红线,只是凝辛夷此刻已经并不去纠结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轻巧地松开了谢晏兮的手,然后向面前的火色之中走去。
红莲业火与离火交织,那是两种不太相同的明红璀璨,却因为此刻共同的目的所向而变成了同样的色彩,那样明明能够焚尽一切的火,却在此刻向两边退去,为她辟开了一条路。
凝辛夷裙摆上的织金被火光照出一片璀丽的光,随着她向前的步伐,那些光便也流动如水面上的一层拂金。
谢晏兮怔然看着她。
她带着他的面具,裹挟着他的三清之气,此时此刻,她是一个人,也像是他们两个人。
她一边向前走,每走一步,掌中九点烟便多出一缕青烟,直至漫天的烟气直冲九天,而此前尚未全然散去的那几缕徘徊在天穹的神息似是听到了某种召唤,又俯身而下,将两侧的火焰搅动成一片如波涛般的连绵。
待得所有九点烟都燃起,她反手将扇面遮掩在面前时,已经悄然伸出了小指、无名指和中指三根手指。
扇骨不够,她献以手骨,也能召神。
【鬼咒·牵灵】
顷刻间,无数条幽绿的线从九点烟和她的掌心散射出去,将漫天的魂灵温柔地绕住,这一刻,站在所有这些牵灵之线中心的凝辛夷,就像是用灵线勾住了满天幽暗的星辰。
万物有灵。
那是无数菩提树的树灵,是双楠
村在澜庭江边为家为国骁勇向前悍不畏死、却最终死于了上峰通敌叛国的将士魂灵们,也是双楠村中沉默守护着高大柱在黑暗中的秘密、不惜为了他而分担一身挑生蛊却最终被吞噬了神智、无奈成妖的妇孺们。
所有漂浮的魂灵都牵于她的一手之间,凝辛夷漆黑的眼瞳中有了幽茫的金,她闭了闭眼,就要起灵火点燃自己的第一根手指,却听身后倏而响起来一道声音。
“鬼咒师的这个术法我听过。竟是程祈年,他从谢玄衣的背上轻轻落在了地上,方才一片混乱之中,他的大木匣子化作的轮椅也被拉在了村中,此刻恐怕也已经被红莲业火尽数烧成了灰烬:“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的确早就知道,你究竟是谁。
他如今孱弱至极,谢玄衣下意识要伸手去搀扶他一把,却被他挥了挥手,喘了口气,拒绝了。
程祈年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有些艰难地一步步向前,然后向着火苗的方向神色认真地伸出一只手,那火飞快地将他的指尖燎出一片,元勘吓了一跳,一把把他向后拖了两步:“你干什么!
程祈年似是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被离火灼烧,究竟有多疼。
谢晏兮微微拧眉,心底倏而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凝辛夷却先开了口:“你早就知道我是鬼咒师?
程祈年笑了一声:“我不仅知道你是鬼咒师,我还知道,你不是凝玉娆,而是凝三小姐凝辛夷。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牵灵要不要再多一条。
但站在那里道破她身份的人看向她的眼神温和含笑,与其说是想要以这句话有利可图,倒不如说,程祈年此刻的模样,就像他其实早就是帮她隐瞒这一切真相的人其中的一员。
她脑中还在飞速旋转程祈年是从何而至自己的身份,想来想去却也只有一种可能,在神都时,她实在太过张扬,见过她的人的确不知凡几。
与程祈年相识至今,她倒是不怕他知晓他过去的名声,只是……
“凝三小姐很好。程祈年却竟然含笑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三小姐纵马过街,不过是为了从一群公孙纨绔的手中为一位被刁难的卖花少女解围。当街鞭笞老叟,也是因为那老叟为老不尊,偷偷上了儿媳的床榻,被儿媳一脚踹下床去,落得残疾,还要反咬一口,说是儿媳不
孝不悌,要将儿媳告上官衙。
他每说一件事,凝辛夷就有些赧然的想要摸摸鼻子,转念又想起自己此刻一手牵灵,不过幸而她脸上还扣着面具,见她的表情全都遮去。
纨绔真是不好当。
她精挑细选了这么几件能够夯实自己纨绔之名,又能将无辜之人解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以自己跋扈蛮横之名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样那些公孙纨绔便不会事后再去找卖花少女的麻烦,也无人将儿媳的闺誉拿出来大说特说,也算是两全其美。
唯独没想到,这一切却竟然会被人看了去。
“所以,看到凝三小姐不惜燃指点烟,也要召神抚慰这一方魂灵,我并不意外。三小姐本就是这样至真至纯之人。程祈年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谢晏兮身上:“只是我的确没想到,原来至情至性之人,也是可以打动别人的。
凝辛夷不料他竟然连自己打算燃指点烟的事情都看了出来,她盯着程祈年,道:“那想必小程监使也看出来了,牵灵不易,小程监使就是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不然这一方妖瘴被破开,等到双楠村的事情了了,我们再说也不迟?
程祈年却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三小姐,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调,是与语意和他此刻的病体全然无关的轻快,却也反而因为这样的轻松,让所有人都蓦地警惕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元勘已经悄悄包抄上去,一脸紧张地盯着他:“程监使,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要做傻事!
程祈年笑着摇摇头,往元勘手里塞了个机关木球,然后道:“去拿给你师兄吧,他想要知道的,我都放在这个机关木球里了。
言罢,他很是轻巧地越过了神色愣怔的元勘,带着自己身上的那张因为火色逼近而愈发狰狞的岳十安人面,一步步向着凝辛夷的方向走去。
“这个世间没有平白的力量,也没有永恒不散的梦境,既然要让他们坠入美梦,不如就让这个美梦永远都不要消散。程祈年一边走,一边道:“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的毒还能解开,但现在,十安的魂魄与我同生共在,我恐怕已经不能走出双楠村了。既然如此,不如在临死之前,再做最后一点有用的事情。
离火的风将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发吹得有些散乱,他虚弱至此,能走这么多路,说这么多话,已是不易,但他的脸上却有着一抹
殷红说不出是被火照耀出来的还是因为咳嗽而自然而然浮现的。
凝辛夷静立原地眼瞳却骤缩:“小程监使你……”
“鬼咒术瑰丽莫测诡奇百变若非我居永嘉郡的乡野之中曾见过一位鬼咒师听她说过几句恐怕也不会明白这些。鬼咒召神若是有祭献之物自可事倍功半。”程祈年脸上的笑容愈发平静:“正好我不想被挑生蛊妖蚕食了身子最后落得个被装入收妖袋的下场如此一举两得岂不正妙。”
凝辛夷如何不知他所说的是真的但她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情她一边摇头一边道:“小程监使你再撑一撑这蛊虫也并非真的已入神髓宿监使既然已经见到了认识这蛊虫之人我也将你中了蛊的事情告诉了她想来也很快就会带着驱虫之法赶来……”
她话没说完程祈年却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血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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