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没入树身人面的唇齿之中,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将刀身咬住,却并不多么有力,此刻被谢晏兮方才倒搅的刀柄一转,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龈,半截舌头从那张口中滑落,啪叽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少顷,那半截舌头竟是先化作了一片翠绿树叶,旋即翠绿转枯黄,最终竟是化作了齑粉,沉入地底。
饶是见多识广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妖祟如谢晏兮,在见到面前这般场景的时候,也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反手将长刀抽了出来。
便见那一截方才被他一刀剁掉的舌头,竟然在长刀离开后,缓缓长了出来。
就像是没入地底的舌头树叶齑粉,转而又化作了肥料,重新滋养了扎根于这片土地的菩提双树。
——以这样两棵树的大小程度,想必此刻他们踏足的每一片土地之下,都是盘根错节的树根。
面前的倒挂巢穴如此诡谲可怖,念及至此,众人顿时觉得连同自己的脚下都变得火烫,无论落足在哪里,都难免会去想象自己脚下土地之中到底有什么,那里蔓延的树根是否也如树梢这样崎岖作呕。
这里或许曾经是双楠村中人人供奉的菩提巨木,也或许曾有无数村人在这里纳凉嬉戏。若非对这两棵在这里扎根了数百年的巨木的崇敬与喜爱,双楠村民也不会在这里搭戏台敬神明,又将出征未归将士们的衣冠冢藏于地下。
此刻再回头去想,他们无意中凿开了墓冢的土壁后,那长阶之下缭绕的古怪晦涩气息,或许便正来自这菩提双楠的树根。
凝辛夷的手指抹过眼前,已是开了天目,但她普一抬眼,眼瞳竟然刺痛,让她忍不住低呼一声,侧过脸去,抬手擦过眼角沁出的两滴泪珠。
谢晏兮捏紧她的手,轻轻搓了搓她的指腹:“怎么了?”
“妖气太浓了。”凝辛夷的神色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凝重许多,不过一眼,她却已经看清了太多:“这菩提树上所附着的,不止是一只妖祟。与其说这菩提双树已经成妖,倒不如说,这里便如我们此刻所见的这些巢穴……乃是妖祟的母体,又或者说,孕育之所。”
那一眼去,密密麻麻的妖祟诡影不知凡几,浓淡不一,妖气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倏而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在白沙堤时,草花婆婆曾说,有身着官服、自称来自平妖监之人说,要村人在她本体的菩提树下献祭,只
因孩童们最精纯的气能够滋养两仪菩提大阵。
听她这样说,众人本就因为面前的这一切而震动不已的心又是一颤。
“你是说……谢晏兮沉吟道。
“两仪菩提大阵里,为何有菩提二字?凝辛夷转过眼来,她的眼瞳因为鬼咒瞳术的作用而显得比平时更幽深:“草花婆婆的本体是菩提树,归榣的本体是菩提,而到了这里,我们面前的这棵树,竟然也是菩提。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谢晏兮极是眼熟的东西。
是那几片凝辛夷至今仍不知来历的菩提叶。
那菩提叶像是某种指引,也像是她这一路行至此处的暗示。
“世上不止这三棵菩提树,但天下如今,或许已经没有菩提树了。凝辛夷边说,手指轻轻一挥,一缕三清之气拖着那片翠色的菩提叶在半空划过一道弯,然后轻轻落在了面前菩提双树的树身上。
这样一片微小的叶子在那被妖气侵蚀缠绕,如今已经变得如同草花婆婆的本体一般漆黑的粗壮擎天树身上,如同沧海一粟般渺不可见。
可下一瞬,那片菩提叶却蓦地有了萤绿的光。
初时微弱,但旋即,此前所有人都听到过的心跳声蓦地喧嚣。
元勘惊呼一声。
便见枯枝坏树之上,竟然好似枯木逢春,虽然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便重新枯萎凋零,但那个片刻之间,所有的人确实得以窥见,方才那一刻,这舒展开来铺天盖地的枯枝之上,枝繁叶茂,绿荫丛丛,似盛夏昂然,生机勃勃。
只是那场景出现的太快,消失得也太快,仿若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可这世间哪有几人同做一梦之事,大家在相互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愕色后,正要再说什么,那褪色般的盛景竟然再次出现。
这一次,菩提双树枝繁叶茂的样子,持续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那些巨大可怖如瘤子般的巢穴消失在视线中,隐约间有鸟语阵阵,似是一场盛夏幻梦,让人不忍惊扰。
微风轻抚,树叶沙沙作响,有叶片从枝叶间落下,从凝辛夷的面前缓缓飘过。
有了元勘的经验在前,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伸出手去接住那些叶片。
但凝辛夷敢。
又或者说,某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催促着她伸出手去,否则便要错过许多的真相。
这一炷香的盛景过去,大家的面前重
新浮现了之前的虫巣黑树之时,只觉得心中不觉生出了许多惘然之情。
却见凝辛夷的掌中却竟然还捧着一把翠色。
凝辛夷的神色很沉静,她垂眸看那些树叶,将另一只手从谢晏兮的指间抽出来:“阿垣,此前你同我说过,这世间菩提,并非只有一种模样。
她碾出一片树叶,放在谢晏兮掌心,待大家都凑过来看清脉络,再取另外一片,如此往复,等到她掌中空空时,竟是林林总总有了数十种不同的叶片模样。
“你们……还记得刑泥巴生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吗?凝辛夷的目光落在那些形态各异的树叶上,轻声重复:“既见菩提落叶,是非菩提落叶,是名菩提落叶。
元勘当时虽然并不在场,也早已知晓此事来龙去脉。闻言,他有些讷讷地道:“所以,这些就是他所说的……菩提落叶?
谁能想到,那刑泥巴看似故弄玄虚的话语,竟然真的有所指,而他口中所谓的有缘人,或许便是说在听了他这些话后,会来到他的家乡,目睹这一场菩提落叶之人吧。
便见谢晏兮轻叹一声,竟是抬手,将那一片树叶送还了面前的菩提双楠。那些叶片洋洋洒洒地落下,虽不过十余片,却似汇总了一片绿意的汪洋。
“刑泥巴离开双楠村,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救这个村子和他的阿姐刑春花。谢晏兮也想到了什么:“他最后提及的地方乃是定陶镇群青山上的报国寺,而那里,或许便有他觉得能够救双楠村的东西。
元勘眼睛一亮,旋即有些飘忽地看了凝辛夷一眼,复又黯淡下来。
无论报国寺中曾经有什么,此刻都已经付之一炬,成为了无人生还的废墟。之前他们还觉得菩元子不过是其中众僧的一员,却没料到,菩元子坐化归去之时,竟然便已经是报国寺传承断绝之日。
如今已经无人知晓,刑泥巴如此远涉报国寺之所求,究竟是什么了。
“如我所料不错,此地的菩提双楠,并非仅仅只是高大柱所服食招来的挑生蛊妖栖息的巢穴。
上。
“所以这树上,才会落下这么多片迥异的菩提树叶。凝辛夷轻叹一声:“天地万物皆有灵,更不必说,庇佑一方百姓如此之久的菩提树们,前有天下百姓生灵涂炭,妖祟作乱,后有不知自何而来之人伐树祭天,说是为了成两仪菩提大阵,实则却……
她的眼前再度浮现了白沙堤幻境中所见的一幕幕,真可谓稚子何辜,苍生又何辜。
“此前小程监使说,挑生蛊妖藉由幻境招魂的条件里,恐怕还遗落了一条。
程祈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尤被堵住了嘴的岳十安人面,再重新看向面前的菩提双楠,显然已经想到了面前这形容古怪诡奇的菩提双楠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不由得叹道:“人如此,树亦如此,所以才会有此处片片各不相同的菩提落叶。
几人蓦地都沉默下来,寂静一片地看向面前苍老不堪的树,仿佛要从它的身上看到无尽岁月的唏嘘和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为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天地不公,苍生何辜。
众人俱是一惊,谢晏兮垂落在地的长刀上有寒光重新一闪,谢玄衣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之上,三清之气悄然散开,却并没有探寻到此方有任何人息,但也正是这样,才让人更加警惕。
“不必寻找,也不必担忧。那道嘶哑的老迈男声再度响起:“方才几位小友所言无虚,吾庇佑双楠村已有数百年,虽不曾现身于百姓面前,却未曾忘却过双楠村数代村民们的祭拜信仰之恩。若无这些信徒之力,吾也难以拥有神智,从混沌中睁开双眼,来看一看这个人间。
随着这样的话语,那通体纯黑的巨大树干中,有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穿着简单麻布衣服的老者赤足而行,手中拄着一根菩提木拐杖,他的头发灰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的确垂垂老矣,仿佛下一刻就要阖上双目,与世长辞。
但旋即,一只瓷白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肩膀,随着一声银铃般天真的笑,一张姣好无暇的少女面容出现在了老者的身后,那少女显然极是顽皮,竟是就这样腾身而起,坐在了老者的肩头,显然不知人间礼数为何物。
这两人单从外表来看,简直堪称
爷爷和孙女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妖与人大有不同。人的外貌受年岁影响就算保养得当也难逃岁月痕迹。妖却不同妖作人形乃是妖力所化想要什么样子都是随心而动。
因而面前这两人看似相隔无数年岁实则恐怕便是双楠村这两棵菩提巨木的双生妖神了。
少女坐在老者肩头笑吟吟看着众人片刻目光终是落在了凝辛夷身上惊奇道:“这位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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