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姑姑肃然的神情,许银翘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她从麟德殿那日起,将过往发生的故事娓娓道来。
秦姑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狠狠点了点许银翘的额头:“银翘,十五年前我费尽心思将你从养蜂夹道里带出来。你说你要出宫,我尽力帮你。但我不在宫中,你却做出这等事?”
许银翘的头越来越低,两颊烧了起来。
“你要知道,按照大周律令,女官与皇子有了欢好,便当纳入皇子府,成为嫔妾。”秦姑姑指着遥遥宫殿道,“宫里头那位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他不主动提出,无非是想把这事昧下罢了。”
这话可戳中了许银翘的心事。她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平日里的机巧灵辩不知道到哪去了,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终于直面一个不愿承认的问题:裴彧此人,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更遑论娶她。
“更何况,他还和我提出,要把你当做婢女?”
秦姑姑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气不过,伸出手啪地打了许银翘手背一下。
许银翘低声道:“姑姑,我错了。”
秦姑姑横了她一眼:“知道错了有什么用?”
“我现在就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许银翘赶忙保证,“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秦姑姑见她态度良好,这才语气放缓:“这才是懂事的好姑娘。”她拍着许银翘的背,像是又看到了多年跪在养蜂夹道,一身惶惑的小女孩。
“我不让你习字,不让你接触那些天潢贵胄,就是怕这一天。”秦姑姑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许银翘眼眶红了。她心头愧疚愈发浓厚,她对不起秦姑姑的教诲。
“所以,趁现在,快走吧。四皇子的事,有我担着。你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知道吗?”
许银翘用力点头。
*
许银翘走出宫门,第一次觉得胸中如此畅快。
她脚步轻快地走入睽违已久太医署下房,一个眼生的太监却拦住了她。
“您是?”许银翘停住脚步。
“你就是许司药吧?跟我们来一趟。”
许银翘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站出两个高大的太监,虎视眈眈。她心头无措,表面维持镇定,被他们带到自己房中。
一进门,许银翘便心下一沉。屋内陈设大变模样,她往日的床、柜、台,都干干净净,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样子。
“许司药。”高座上坐着一个身着茶色领衫的太监,袍裾绣了云纹,身份不凡。
许银翘认出了他。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林公公。
她终于意识到,有些事,自己想逃也逃不掉。
林公公面前的案上摆着两样东西,一样是裴彧送她的缠丝玛瑙耳珰,另一样,便是她从集英楼描来的蝎子图样。
“这些是你的么?”
许银翘膝盖被踢了一脚,软软地跪下。她忍着屈辱,道是。
林公公一敲响木,声调忽然拔高:“许司药,你可知道,你犯了大错!”
许银翘心头一惊,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下官浅陋,还请……林公公赐教。”
“你乔装狐媚,蛊惑四皇子,偷了他的衣袍,致使圣人父子失和。你胆敢承认么?”
许银翘呆住了。她第一反应便是摇头。
林公公大手一挥,带上来太医署门房婆子:“你仔细看看,金秋宴那日晚上,披着御赐紫袍之人,是不是她?”
许银翘的眼睛哀求地望向婆子。那日她给了婆子自己手中一半积蓄,企图封住她的嘴巴。但是现在看来,银子如同被抛掷到太液池,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反而让她跪在这里更加心虚。
婆子毫不犹豫指认了许银翘。
刹那间如同五雷轰顶,许银翘双腿软了下来。
泪眼朦胧间,她被人架起。
“送往养蜂夹道受刑。”
林公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
许银翘从未感觉到,去往养蜂夹道的路途如此漫长。
林公公说了好长一段话,她都不记得了。许银翘急速在脑中搜罗,有谁能够帮助她。秦姑姑被困在四皇子宫中,根本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杨启鸣没这个能力来帮助,平日里交好的宫人,更是不敢出头。
思来想去,偌大的宫中,竟然无人能伸出援手。
许银翘被绑了手脚,粗暴地拖到柴房里。外头插销一上,她就被关了起来。
别无他法,只能自救。
她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用手在漆黑的狭小空间内摸索着。没有摸到任何利器,整个房间空空荡荡,最小的窗户在高处,许银翘攀不上去。
她腿一软,终于大声哭出来。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许银翘就滑入了漆黑的深渊。她渐渐冷静下来,回忆所有事情的起点。
有时候,深陷其中,反而看不清周围的迷雾。此时跳脱出来置身事外,许银翘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所有故事的缘由,都是来自麟德殿中药的那一夜。如若情//药之事背后有人指使,后续的一系列事情,是否也并不是机缘巧合呢?
许银翘只感觉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搅弄风云,而她,不过是一介蝼蚁,在风起云涌中,被吞入吃人不吐骨头的飞檐华彩殿。
她静静地,等待着审判到来。
许银翘不知道的是,林公公给她出示的那两件证物,此时便放在皇帝桌上。
穿着明黄衮袍的中年男人沉默了良久,发下的旨意:“宣裴彧,进殿。”
*
裴彧一瘸一拐从金銮殿出来,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祝峤上前来扶他,他没说话,只是把胁下拐杖往旁边一甩。祝峤赶忙伸臂接住:“殿下您慢些,这可是许司药临走前送来的。”
“许司药……”裴彧鼻子里出了一口粗气,“许银翘,你该叫她四王妃了!”
祝峤愣在当场。
半刻之前,裴彧进入了金銮殿。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案上摆放的首饰,首饰后面,是帝王一对阴沉的眼睛。
他的父亲,或许不应该称之为父亲,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带着点怀疑,带着点深究,还是皇帝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隐隐的恐惧。
裴彧知道为什么。他这张脸生得女相,眉目生动,皆是他母亲的神色。
皇帝从来不提起母亲,而母亲提起皇帝的时候,总是含着愤怒与疯狂。在裴彧有限的记忆里,他们不像是夫妻,而更像是仇人。
他敛住回忆,平静地看着龙袍中的男人:“父皇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男人问他:“裴彧,我再问你一遍,这首饰是你从养蜂夹道中得来的?”
裴彧只道:“这是母亲的遗物,我应当拿走。”
“所以那日养蜂夹道,打伤了朕十几个护卫的人便是你。”肯定的语气。
裴彧没有否认。
“因为害怕朕发现,你便把这耳珰送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医女。”
“父皇,您已经查到了,为什么还要问儿臣呢?”
“你去养蜂夹道做什么,去吊唁那个差点杀了你的母亲?”皇帝没有回答裴彧的反问,而是话锋一转。
裴彧摇了摇头。
皇帝看到他摇头,脸色稍微缓和:“朕知道,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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