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在一缕炊烟门口小坐盘桓,一边看茶摊娘子在给客人擂茶。
把茶叶、老姜、芝麻、米、盐放在一个擂体里,用硬木做成的“擂”棒,擂成细末,倒入茶碗中用开水冲开,便是擂茶。
姜南蹙眉看着茶摊娘子的手法,舂茶的臼里并不是一次清洗干净,而是反复擂茶。而且茶摊只有擂茶,少了佐茶的茶食,就如同白粥没有榨菜丝,豆浆没有油条配,吃肉没有大蒜。若是再有炒米、炒黄豆、炒绿豆、炒苞谷、油炸锅巴等十几个碟子,边喝边吃,连喝几碗,也能浑身舒服。
前世尝过一次擂茶,在沅江边,配上炒红薯片和炒花生,夏天中午是全然不用吃午饭的。
茶摊娘子擂好茶,神色木木地端到食客面前,另一只手安抚身边那个没断奶的孩童。姜南恍惚觉得茶摊娘子的动作不像常年擂茶烹茶的人。若是以此谋生的人面对食客多会面容含笑,而她却没有一丝表情。
面无表情地擂茶,面无表情地端茶,即使在安抚怀中襁褓内的孩童,神色也没有变化,像是带着旁人家的孩子般。
茶摊的郎君挑水回来,放下木桶,与自家娘子也没有说话,连眼神交汇也没有,径直拿起海碗,盛出一大碗的羊奶。抬头冷冽的眼神打量姜南,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意,姜南被看的直发毛,如同被阴诡地狱的恶魔凝视。
一个茶摊上的郎君罢了,姜南安慰自己。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即使信奉神明又当如何,隔不远便是城墙,不是还有城隍坐镇吗?
城隍,可是守护城池,坐镇一方的神仙。
姜南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肯定是太累了,继而决定中元节给大伙放个假。
姜南还在疑心病重的时候,崔翊正在兵部窦侍郎处。
“因着此事涉及边防军机,恒远你前阵子让我寻的历年卷宗,此时才算找到一二相仿的。”窦侍郎笑着把一卷东西从桌案上挑出来,推到崔翊面前。
崔翊颔首,郑重道谢。
窦侍郎笑道:“西边战场传来反攻大食的露布,恒远可听闻了?想必袁子衿早就已经书信给你了吧。”
“恒远已知晓,却是件殊为不易之事。”
从战场传来的消息,没有封口的公文便称作露布,这类消息本就希望尽快让更多人知晓,故而不加封口。既是捷报,又是以露布的形式穿入京中,即使没有袁子衿的书信,从传进来那时起,崔翊也就知晓,更何况大食的战事他比任何人都要关注。
“值得恒远费许多力气帮着查旧卷宗,那位姜氏子弟想来出色得很,若是他日得以还朝,恒远一定要代为引荐。”窦侍郎笑道。
崔翊微笑:“好。”
当初崔翊求到窦侍郎面前,用的是姜氏有出类拔萃的后辈,托别人到他面前询问,也旁敲侧击询问过,若是陇右道安西的一支戍边守军,战功卓绝可否调任京师任职,可有先例云云。但此事崔翊突然想到窦侍郎的另一层意思......
多年之前,怛罗斯战役还未起始,窦侍郎那时便已经出任兵部职方清吏司,掌武职官员的叙功、核过、抚恤、军旅之简阅。
后来战败——景辰、渝川之父来兵部问其子军旅时,窦侍郎应是知道的。
今日崔翊查阅相关旧卷宗,又说是为了姜氏子弟,当年出征,崔翊也是千万军士中的一员,莫不是为了旧时同袍之谊?像这种封存的案卷,都存于档室,原先是规定是非政事、朝堂诸相都签字,不得翻阅。窦侍郎使了些手段,让崔翊在兵部衙内借阅。
无论是窦侍郎还心念着当年吏部衙内的惨案,或是已经通晓无法宣之于口姜氏于战场上的真相,便是凭着如此艰难困境,还要还清者以清。有如此为其奔走相助的情谊,窦侍郎也都动容。
无论是大白于世,还是分辨清誉,已经过了五年,即便为了昔时生死相依的患难袍泽之情,也是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的。
“姜氏......恐怕过得无比艰辛吧。”窦侍郎又念了一句,想起五年前那一场不该有的血案来。后来偶然听闻,姜宅只剩一老妪和一孤女在世,家宅田产也在那次意外中殆尽,没钱没势,孤苦无依。没再继续言说,掩饰得喝口茶。
崔翊拂了下腰间蹀躞带,手指摩挲着那块素金云纹的犀角,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暖意。是风雨成就了三娘如今的恣意洒脱,但她分明可以做曙光下无忧的女郎。
崔翊拿起卷宗来看,刚才轻松的神色已经褪去,眉眼间都是肃然。
崔翊从兵部看完卷宗出来,已经过了午时,在楼外楼用午食正巧碰到因公延误吃饭时间的苏承之。
崔翊本想等休沐日递名刺去苏府,借着大食告捷的名头商讨京官调任一事的可行性,没想到此时遇到,吏部如同政要文职,又是为管理官员的机关,决定掌管官员品级任免。苏承之本就是吏部尚书,官员调任的事应当最是了解——怕只怕他猜到后,不肯相帮。
只要此战告捷,姜氏之案,关键还在戍边将士有何名目才能调任回来。当初姜氏两兄弟甘愿成为敌国俘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连耶娘也因此离世。
崔翊站起来,近前叉手行礼,“苏相公。”
苏承之露出讶色,笑道,“是恒远啊。”刚才还在为吏部官员以权谋私的事烦闷,这官员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倒三角脸的吏部主事。
说到这位主事,供词里还说明了那日在牢狱中救治犯人之时,崔翊也现身在现场,且还出手相助。
苏承之地位尊崇,吃饭自然去的雅间。既然遇上,便邀请崔翊一同用膳。
菜品上完,跑堂退出去,雅间只留苏崔二人。
崔翊开门见山:“恒远想请教苏相公一事。”
苏承之微笑:“请讲。”
“关于五年前,怛罗斯一役,如今捷报频传回京,不日班师回朝,若是戍边将士,且为不良人的将士,可否调任?”崔翊神情郑重。
“不良人直属皇帝,回京也需圣人御令。只是——恒远为何有此一问?某听闻,怛罗斯一役,恒远也亲赴战场,难道是受人之托?”苏承之盯着崔翊。
“不是,是为了翊自己罢了。”
“为了自己?”苏承之挑眉。
崔翊也看苏承之,这位苏相公利眼,若是明言是为了姜氏二位郎君,想必能揣度出自己话中真假,甚至会洞察自己对姜小娘子的情谊。宦海沉浮几十载,若用一半真话就套出他的对策,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崔翊神色柔和下来,“是为了姜渝川兄弟二人。”
苏承之神色松了松,细细思索了翻,姜姓......半晌,意味深长看了崔翊一眼。
“某记得五娘经常提起晋昌坊的一个医馆,里面的店主约莫就姓姜。”
因着苏五娘的缘分,苏承之见过姜南一面,是五娘口中难得夸赞出来的“不让须眉”的女郎。略点点头,倒也算是用心了。
“姜渝川兄弟二人是其兄长。”
苏承之轻咳一声,“莫不是姜小娘子求到你跟前?让你替她出面?”
崔翊抿抿嘴,再施礼,“涉及军机,姜小娘子对此事不知情,还请苏相公指教。”
苏承之看着崔翊有些不好意思却态度极严肃,还有刚才不刻意隐瞒实情,直言不讳表明心意的请教,突然觉得这位崔都尉不似平常士族子弟,有九曲十八弯的花花心思。
苏承之低下头,褪去眉眼间轻松的神色,“不良人直属圣人,即使是戍边三十六校尉,若是想调任,没有今上御口令下,回京皆是名不正言不顺。”
崔翊赶忙行礼,“多谢苏相公指教。”
似是想到什么,苏承之沉吟了一下,“不知姜小娘子可有遭到罗焕威逼利诱,上次姜小娘子来吏部牢狱救人,近日我们吏部出了内乱,恐牵扯到她。”
崔翊没想到这位苏相公会突然说出这段话,不免有些愕然。最近一些日子,他鲜少去善和堂,既然知道可能有事,那便去看一眼吧,确定平安无事也好安心些。
被盯得发毛的姜南,早已逃离现场,撑着快涨破的肚子,在河岸边踱步消食,吃完午食这一餐,周大郎又张罗了晚间的试菜菜品。
半下午的风很柔和,南北向的龙首渠风平浪静,许多商船都停泊着歇息。龙首渠右岸曲折,恰巧成了个避风处,众船只便停在此处,而左岸却是一片广阔的芦苇地,那密密丛丛的芦苇直有一人多高。
姜南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却不想又瞧见那位茶摊的郎君挑着木桶过来。姜南原本心存戒备之心,再加上本来就有些下意识的提防,那郎君慢慢靠近,姜南心都悬了起来。
待挑着担的郎君走过,姜南回头却没有发现踪迹,猛地回头对上那如鹰般锐利的眸子,脖颈吃痛,呲着牙轻‘嘶’了声,被他扣住肩膀一个手刀批下来。
姜南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古代人的武艺,意识涣散前最后一刻,姜南扯下了衣裙上的杂佩,接着就生生被拖拽进了芦苇里。
许是姜南下意识一闪,脖颈受力并没有完全让她昏迷,被扔到地上的她迷糊中双脚还能蹬着地。迎着冰冷的江风,深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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