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不会与游烛是同一个意思。
少年惊恐又不可思议地瞪着沈景赐,他灰色的眼睛张得极大,殷红双唇早已泛白,如耸立于刺骨寒风中不停颤抖。
游烛右手掌无力地扶着墙,皮肤快要与洁白墙壁融为一体,脆弱的手腕像岌岌可危的木桥,艰难的支撑着全部力量。
心中有什么被飞鸟重重撞击,哗啦啦的小块彻底碎裂一地,因而失去控制的漂亮脸蛋表情崩溃到可怜。
沈景赐一瞬间想到了叶梓瑟生日那晚,少年身中迷药,浑身瘫软眼神迷乱的窝在他怀里。
彼时他柔软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将脸颊依赖的贴在他的脖颈处,游烛一下下呼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沈景赐胸前,耳边是暧.昧的喘.息。
后知后觉感到的心痒难耐,亦或者终于意识到了那时的心痒难耐。
他还记得,最后他将游烛交给了洛照星,因潜意识里对叶斐成的敌视。
沈景赐眉头紧紧皱了一瞬,却又迅速如常。
是从那一晚,两人关系开始亲近的吗?
早知道……
不过,也不晚。
开始步步逼近。
少年一点点后退,如春日猎场小小包围圈中的鹿,纵使再极力挣扎,也终将成为手中猎物。
一切都很安静。
然而突然,游烛的手撑住了档案室那个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
少年的身体随之向□□斜。
不过短暂怔愣,像猛然发现的救命稻草,游烛突然将整个身体都藏进了木门内。
少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另一边传来反扣门锁的声音,而后拼命抵住。
沉默。
若无所作为,则毫无成效。可若逼之过急,又容易将他弄碎。
他娇贵的金丝雀。
沈景赐只好隔着木门低声说:“小烛,你不用害怕,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好好考虑,我不会逼你。”
“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
没有回应,又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的脚步声自铁门那边渐行渐远。
少年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无力地松懈了下来。
游烛双臂紧圈着膝盖,手指蜷缩,将脸埋在那之间。
黑发乱糟糟的弯曲,luo露在外的白皙脖颈像一条绷紧的弓,濒临折断。
恐惧,害怕……茫然。
如果有人能帮帮他就好了。
游烛从双膝间抬起了脸,像被揉皱的月季花瓣,眼角泅染出一片红色花汁。
调出光脑,白皙指尖下意识按下心中之人所属的数字。由0与1组成的数据传出,却又在嘟声响过刚刚暂停时,直接按掉。
叶斐成……并不是会保护他,安慰他的人。
只有一个人。
会夸奖他,会偏心他,会耐心的对待他。
可是……
手指迟迟停在那串数字之上,不停颤抖,却迟迟未有勇气按下去。
一双鞋就在这时停在了游烛身前,站定。
栗发少年深深地弯下腰,深蓝色领带下垂落至游烛膝盖,层层叠叠。
阳光透过身后陈旧的玻璃木窗照了进来,将光与暗切割成规则的几何,旧档案室厚重的尘埃粒子漂浮于金色的阳光中,像细小羽毛,像点滴水雾。
洛照星细碎的黑发向下遮住半边耳朵,游烛抬起头,仰望着他。
栗发少年完完整整地站在游烛面前,遮住了光,却也遮住了暗。
他像是闭上双眼张开羽翼的神使,只要给予他虔诚信仰,他会无条件庇佑。
在少年陷入无端幻想发愣时,洛照星握住游烛的手掌,按了下去。
两声以后,舒缓的钢琴曲在手腕响起,点下接听。
“喂?”
像是并未见到游烛此时的狼狈,仅仅是对着耳边光脑另一端的声音所说。
洛照星蹲下了身,缓缓张开了双臂。
“怎么啦?”
所期盼的关怀、温暖、理解,他都可以给他。
可以照顾他的自尊,可以看见他的闪光点,可以体贴他的狼狈。
所有想要的一切,他所能给他的一切。
于是终于得到一个拥抱。
少年将下巴放在洛照星的肩上,低着头,在脖颈处埋上下半边脸。
冰冰凉凉的液体很快打湿那块皮肤,又触碰到了他柔软的唇,像是被落下的一个缠绵的吻。
游烛用手臂紧紧环抱住洛照星,所有的力气,像害怕逃掉,像害怕弄丢。
像拥抱着他的铠甲,他的壳,他所能保护柔软的一切。
他祈求被拯救的,希望。
洛照星便也回抱住了游烛,按住他的头发,在自己的怀里。
一个完全拥有的姿势。
“因为沈景赐吗?”
细微的呜咽,权当做回应。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会爱他,是很正常又理所当然的。”
“错的人是他。”
“你没有错,我永远支持你。”
一遍遍重复安慰,抚平起伏褶皱的心。
“我永远,是你这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复了多少次,终于缓缓松开,洛照星的手掌一点点擦净游烛脸颊上的水痕。
少年抿着唇抬眼看他,这距离实在是太近,洛照星能清晰看见少年因哭泣而脱水泛白的双唇,他红肿眼皮上细小的血管,与他被眼泪黏在一起还沾着水珠的卷翘睫毛。
还有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清晰的自己。
慢慢凑近,并未有后退,只有克制的细小颤抖。游烛的手指在洛照星身后蜷缩成拳,这些过于些微的细节都被刻意忽视。
洛照星亲了一下游烛红肿的眼睛。
“放心,我会帮你解决。”
再松开后,那只手又张了开。
少年扬起脖子,凑到了他的唇边。
一个冰凉的,轻轻地吻。
像是金色羽毛与洁白雪花的短暂触碰,桃花瓣落于水面,旋转着绽开一圈圈涟漪。
洛照星垂着眼睛注视着怀中的少年,黑色碎发向两边散开,露出洁白饱满的额头。他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水迹,双睫不停颤抖,却未曾睁开。
害怕,却又下定决心,像是献祭给神的最漂亮的祭品。
他的手又慢慢捧着少年的双颊,白皙手指插入黑发中,指肚揉捏着他柔软的耳垂。
“游烛。”极其温和的声音,“你亲过叶斐成了吗。”
他看见少年稍微一滞。
然后缓缓低下头,沮丧般低声说:“没有。”
事实上,叶斐成从未与沈游烛有超过熟人的亲近,甚至不如朋友。
黑色眼眸微微收敛,轻笑道:“我知道了。”
再次于额头上落下一吻,是奖励:“做的不错。”
————————
洛照星说帮游烛解决,第二天,沈景赐便真的没有来治安部。
甚至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回家,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游烛听人说,A区边缘突然出现星盗,严重威胁居民安全。
沈景赐被沈庐紧急派出解决,无暇他顾。
据说那伙星盗有组织有纪律,与以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有钱就会钻的星盗们不同,他们神出鬼没,极其狡猾,沈景赐去了一个月,只见过他们三次,还次次都让对方跑了。
于是直到游烛实习结束,他也没有回来。
倒是寄回来了不少信和礼物,游烛拆也未拆,直接塞壁炉里烧了。
橙黄色火苗跳跃着,将精美昂贵的礼物与厚厚叠叠诉说满心意的纸张一一吞噬干净,很快只剩沾满黑炭的脏兮兮的金属,与随着热气飞腾出烟囱的灰。
游烛和系统解释,这样才是礼物最好的使用方式,可以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沈景赐应该会很荣幸吧。
冬天不知不觉来临了。
实习结束后,学校的课程仍然在继续。
按照以往惯例来说,最后的这一年,学校会派他们去往星城各处进行实战演习。一次为期三月,期间休息一个月,一共三次,难度逐次递增。
今年,诸多学生都在猜测最后的演习是什么。
游烛也在猜,然而在出通知的前一天,沈庐突然找上了他。
当时游烛和洛照星刚下完课,老师突然托学生喊洛照星去一趟办公楼。两人分开没多久,游烛手里还拿着一盒刚从路边糕点店买的雪媚娘,一辆黑色的汽车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沈庐不苟言笑的脸。
自沈游烛到了入学年纪,沈庐从未去学校看过他,也不准他对外自称是他儿子。
当然也并未在金钱上亏待过沈游烛,小时候由管家送他去贵族学校,里面的小孩们攀比自家大人官职,有说父亲是沈将军最亲近的部下,有说叶将军最看重他爸爸。
吹嘘完了众人看向沈游烛,沈游烛却咬紧嘴巴,什么也不敢说。
有身高马大的小孩重重推了沈游烛一把,嘲笑他:“你长得这么好看还不敢说爸爸是谁,你妈妈不会是谁的情妇吧!”
“妈妈低贱,儿子也低贱!沈游烛,你也做我们的情妇吧!我们会对你好的哦!”
幼童因无知而天真,与此同时恶意也格外恶心而残忍。
沈游烛虽然没有母亲,保姆机器人却给他讲过,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他要保护他的妈妈,于是他气愤地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地推了回去。
于是毫不意外,那群小孩将他围起来,狠狠揍了一顿。
衣服被水泥地板擦破了,露出受伤的手臂。洁白的小衬衣脏兮兮的,洇湿的鲜血与尘土混在一起,七岁的小孩哭得不能自已。
那天沈庐刚好回家,看到受伤的沈游烛后,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他说:“我和她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
……
游烛在车边站了一会,暖融融的热气从车窗内吹向车窗外,周围星星点点的行人还拢着围巾,将手塞进口袋里。
玻璃窗边缘蒙上了一层雾白,游烛对着吹红的手指关节哈了一口气,才慢吞吞走到另一边,坐了进去。
车缓缓向前平稳行驶,沈庐并未和他说话,他低头翻看着光脑上的资料,像是认真处理着工作,旁边并未坐着一个他专门去往学校接来的养子。
长久的安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走出校区,行驶在在无人的大道上。
四周越来越偏僻,年久失修的油柏路边缘向下凹陷,道路两旁冬日的荒草野蛮生长,败落成一大片枯萎的黄色。
沈庐的工作终于处理完了,他从中间的小茶几上倒下一杯茶水,吹了吹,自顾自饮用一口。
飘飘渺渺的白烟如舞女的绸带,被暖风吹得倾斜着向上。
最终,在他一口茶快要饮尽时,车停在了湖边布满了白色鹅卵石的浅滩。
司机与副驾驶的保镖皆无声息的走了出去,与后面跟着车辆里的人一起站在十米开外,背对着他们围成一个半圆,黑压压一片。
车窗外湖水被风吹着,呼啦啦的,一拍拍涌上滩边。将圆润的鹅卵石打湿,将汽车黑色的轮胎打湿。
游烛手中的雪媚娘已经化了,软软的,黏黏的。
他倒是没有在沈庐面前吃,他不喜欢别人看他吃东西。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感到不开心。
只有冰冻状态下的雪媚娘才是最好吃的,食物失去了最美味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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