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规避可以预见的政治风险(江都大槐树上晃悠的广大帝可还看着大家呢),虽然已经在政事堂达成了修整洞庭湖的旨意,但朝廷上下依旧保持了极为默契的安静,并没有对此多有议论。
为了维护这种默契,与工程相关一切准备都作了遮掩。在当年九月初三,长江水道的夏日潮水稍稍退却之时,皇帝便以敕旨加封阎立德、张公谨使相衔,以钦使的身份奔赴江南,巡视当地的吏治民生,有种种独断行事之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至尊特别派遣这两位精擅工程算学的重臣南下巡视,自然是为日后的修整做预备。旨意加封的官职、特权,也是监修河道的应用之义。唯一令朝野诧异的,是这两位新任钦差的反应:张、阎二人受命之后,除照常料理出行的行李之外,竟然还托人买了两三车的鱼干、虾壳、细沙,说是要供随行携带的狸奴使用。
天家钦差出使,居然还能随身携带自家狸奴的吗?朝廷重臣出巡,还要心心念念狸奴的吃穿住行么?
知情的官员们大受震撼,并且完全理解不能。不过至尊高踞于上,似乎并没有对重臣们这相当之不得体的准备工作发表什么意见,大小臣工也只能在茫然保持礼貌的沉默了。
不过,朝中文武还只是道听途说,在隐约中察觉到一点出行的异样而已。而奉命随行的官吏,才真是清清楚楚见证了此生梦想不到的怪异之事——他们不止一次的看到,张、闫二位上差在每日饮食之前,都要从马车中恭恭敬敬“请”出来(除了请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上差们的动作)几只花色各异的狸奴,并预备精致可口、风味独特的餐食;往往还要等猫咪们一一用餐完毕,才会命下人为自己布菜。至于几只狸奴日常的起居,更是时时叮嘱,亲自照看,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这样的毕恭毕敬、持礼端庄,简直比当日侍奉皇帝陛下还要细致。而鉴于那几只杂色的狸奴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精心伺候的名贵品种,那种颠倒错乱的魔幻之感,便更令官吏们如堕五里雾中,迷惑不知所以了。
简单来说,他们都觉得上差的脑子吧……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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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下面那颇为无礼的怀疑,张、阎二位倒也略知一二,但一时也抽不出功夫理会。虽然圣旨中安排的公务并不算繁杂,可每日接见完地方的长官之后,他们还
要屏退随从在静室内独自默坐苦苦推敲每日记录下的晦涩笔记。而等到反复思索无果时两位也不得不敲开马车的门扉老老实实的请教在车中休憩的诸位猫咪:
“王教授。”张公谨呼唤着这实在有些拗口的称呼双手将笔记奉上:“这是下官的一点心得请教授费心看一看!”
被唤为王教授的白猫从厚实而温暖的褥子上跳了下来低头扫视本子上严谨端正的字体用炭笔勾勒的水道草图。
“数学的思路很不错水利建模的思想也好。”王教授点头夸赞:“果然是家学渊源。不过这数值的选取上似乎还有些偏差……”
他用毛茸茸的爪子翻动书页仔细检查张公谨的计算过程;而后挑选出部分影响较大的疏漏一一为他解释。张相公跪坐在侧认真侧耳倾听。
虽然专注之至但当猫咪讲解到某些详细的关键点时
更不用说这位自另一个世界来的王教授似乎要求得实在太为严格了;他反复纠缠于某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要求张公谨再三的演算枯燥复杂的算式。这种困难而繁琐的学习流程重复了数次之后马车中的气氛便难免有了些微妙的凝滞——张公谨毕竟是贵胄出身的重臣生平恐怕还没有遭遇过这么多的否定在情绪自然不会太好。
王教授显然察觉到了情绪的变化。他停下了讲解请张公谨打开了马车的木板暂时透一透气缓和一下氛围。
这辆特制的马车被仆役小心停放在了庄园背风的高处掀开窗板后能一眼眺望到山下蜿蜒的河流;扩大的车门还方便让张、阎二位的心腹下人进进出出在闲暇时抱着各色的狸奴参观沿途的河道——这些要求都出自于王教授的示意据说是想趁着变身猫咪的功夫仔细考察一千五百年前的水利工程说不定还能顺手写两本专著什么的。
但现在教授应该没什么心思斟酌专著;白猫跳上了堆叠的丝绸以湛蓝的眼睛凝视远处绸带似的河流微微有些出神。张公谨跪坐在侧一时亦不便出声。
如此沉默片刻王教授轻声开口:
“……从河流的曲度与流向来看这
应该是九河的支流吧?”
“正是。”
“那可真正大变样了。”王教授微笑:“我记得,三十几年前,我最后一次陪导师外出考察,游历的便是九河支流。当时的九河河水,可远没有这样的充沛干净啊。”
张公谨道:“不知先生的‘导师’是……”
“具体研究方向不方便透露,但应该算国内水利领域的鼻祖了。”王教授道:“我师从先生十余年,所学不可计算;但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导师带我们师门考察九河时,最后说的那一番话。”
他遥望这千余年沧海桑田的河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导师是在七十年前接触到的水利。那时他还很年轻,之前学的也只是偏向于工程的应用数学而已,但为了服从大局,仍然改换了专业方向,向几位外国支援的专家学习治水的技术……”
“外国专家?”
“是的。”王教授道:“张相公很惊异么?其实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也是自一穷二白的时代起步的。至少在七十几年前,全国上下对水利的了解,并不比——不比现在超出多少。”
张公谨默然片刻:
“那想必学得也很艰难。”
“的确很艰难。”白猫微微翘起了尾巴,眼神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显然,虽说教授对自己开山泰斗级别的祖师相当之尊敬,但偶尔回顾回顾导师昔年狼狈的求学之路,也未尝不是有趣的消遣:“老爷子的专业与水利并不相干,之前也从来没有力学相关的基础,一开始接触的又是纯粹外文的专业术语——即使聪明又勤奋,也很难在这样的压力下应付自如。
更不必说,那位到国内援助的外国专家相当苛刻,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小错误,都会要求他再三的订正。那时的计算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要用算盘和草稿手算出一系列的偏微分方程,难度实在不小。老爷子七十好几了,食指中指的老茧都始终褪不掉,每年春天过敏长血泡,冬天发肿长冻疮,就是当时练下的毛病。”
张公谨困惑的眨了眨眼。说实话他与阎相公的课业进度都还没有接触到偏微分的地步,仅仅是计算水利工程中引力作用的简单微积分,就已经能将两位折腾得苦不堪言以头抢地了。而今听到这更为高深莫测的概念,他相当之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后来,援助关系中出了一些小变故。外国专家们不得不离
开了。”王教授缓慢道:“在临走之前,他们找到了老爷子,送给了他一本自己的讲义,再次纠正了老爷子常犯的几个小错误,并叮嘱了他几句话。”
显然,即使过了三十余年,教授依然对“老爷子”为自己转述的临别赠言记忆犹新,不需要任何思索,便能娓娓道来:
“专家说,老爷子是他见过最刻苦、最有天分的学生,早就已经达到了工程学家的标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但尽管如此,专家依然对他很严格,甚至严格的有些过分了。但这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是不能出错的,一点失误也不能犯。”
“如果是在一个工业体系完整的社会,那么科学家犯一点小失误其实没有什么,会有很多道手续帮助他纠正。但当时不一样。当时老爷子已经是国内水利行业难得的的独苗了……他还很年轻、很稚嫩,甚至没有主持过什么大型的工程。可在专家们撤走之后,国内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纠正他、提醒他,阻止他的失误了。那时的老爷子还是一颗种子,种子本来应该是可以在风雨之前犯错的;可从那一刻开始,再没有人能再为他遮风挡雨了;相反,他必须强壮起来,强健到足以为他的国家遮风挡雨。”
“他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但所有人都要依靠他。而一个被所有人依靠的人,当然是不能有任何一点错误的。”
王教授的神情颇为平静,语气也并没有什么起伏。他当然对导师的往事记忆犹新,但却未必能有那么深刻的共情了。三十余年前国内的技术或许还颇有落后,但已绝不是往昔空白如纸的时候;他与他的师兄弟当然经历过艰苦的磨砺,但再也体会不到那种独身一人支撑起整个行业的孤寂与惶恐。毕竟,无论探索到一步,总已经有人为他们奠定基础、铺平道路,遮挡住漫天遍日的风雨了。
就连他们的导师,那颗曾经为自己的国家遮风挡雨数十年的老树,在又一次提起这郑重的赠言时,心理也与过去大不相同了;与其说是谆谆教诲什么,倒不如说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只是顺口向亲近弟子交代一番往事而已。
……不过,话总在对景的时候才格外能引起共鸣。想必张相公仔细听来,难免会有不一样的心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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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的车队抵达丹江口时,张、阎二位相公命随从暂留,在河道四处取了水样,依照几只猫咪教授的指点,一一测试水质及常见微生物,
作为挑选水坝材质的依据。虽然有相对先进的仪器以及猫咪们不厌其烦的示范(没错虽然现在只有毛茸茸的尾巴以及肉乎乎的爪子但教授们依然能完成大多数的操作)初次尝试的两位相公仍然相当之紧张。他们笨手笨脚的犯了不少错误最后磕磕绊绊交了一份记录上去。
不过这份记录的质量似乎并不如人意。几位审核的教授上下看了几回毛茸茸的猫脸渐渐有些怪异了。
阎立德很是不安:“请问是实验的步骤有问题么?”
“……未必。”占据c位的猫咪沉默片刻终于摇头:“现在还不好说。能烦请两位再为我们提供几份水样么?”
数十份水样迅速被送到了马车上。这一次由教授们亲自指点张、阎二位反复实验得出了一份新的报告。在仔细审查报告之后教授们彼此相望
“看来第一份记录的结论没有问题。”某只黄色的猫咪慢吞吞开口:“河水中的微生物分布……的确不太正常。”
“说到水体微生物那你老孙才是专家。”王教授用尾巴尖点过报告上的数字:“到底怎么回事?”
“从报告看最大的可能是水体的温度抑制了细菌的增殖。”老孙道:“现在才九月河水的温度却明显偏低了……当然我不太懂气候学如果要考虑气温的情况那可能还需要申请一次超算做分析。”
申请超算倒不是问题。白猫咂一咂嘴在报告上摁了一个手印。
“那就今天下午送去吧用紧急线路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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