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荀鹿秋去了趟嘉大。
说是去，其实也是回。
因为她本硕都是在嘉大念的考古系。
徒有过去毫无前景的专业，动辄还要去田野实践餐风饮露。
室友里只有荀鹿秋坚持到了硕士毕业，却也被说成不食烟火的任性。
说任性，荀鹿秋并不否认。
但她也是真喜欢那种灰头土脸的自由。
只有独对千百年前不会说话物件，她才能感到万事辟易的心定。
考古学院教授们一年到晚都带队到处跑，难得坐镇校本部。
荀鹿秋是根据邮件通知，掐着日子过来拜访裴教授的。
硕士毕业那年，她因为结婚放弃连读，裴教授也觉得可惜，却又说：“这样也好。这行吃力不讨好，不是女孩家的长久之计。”
一句话就把她的后路堵在喉咙里。
“什么时候把先生带来给老师看看？荀家女婿没那么好当哦，我也替你爷爷把把关。”
说来也巧，裴教授是荀鹿秋的导师，荀鹿秋的爷爷又是裴教授的老师。
这样的代际传承，是佳话也是佚闻，纯看旁观者的视角——真才实学？还是学阀后门？
可外头怎么传，荀鹿秋并不在乎。
裴教授扪心自问，对待恩师的孙女确实颇加青眼。但这学生自己也是少见的沉得住气，史观直觉突出，很有敬畏心。
体质算不上好，但过去连月现场发掘，她都坚持下来了。
精神执着至此，却还是倒在了终身大事这座大山面前。
其实读到嘉大硕士，荀鹿秋已经算是不辱门楣。
时隔三年又收到她的博士申请考核，裴教授不是不意外的。
他们考古系常年蓬头垢面，没有前后辈的陋习。
裴教授给学生泡了茶：“茶具干净的，我上次走前才洗过。”
久违的亲切感，荀鹿秋笑了：“没洗也没关系，吃土吃习惯了。”
两人聊了近况，嘉大考古队这些年在河西走廊一代扎营，挖掘北魏石窟遗迹就用了一年半，残片的文字复原工作仍在进行。
而这就是荀鹿秋过去的研究方向。
昔日学生流露出错过一个宇宙的表情，裴教授还是有些犹豫：“读博的事，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家里都同意？”
“我会找个时间和爸妈说的。”
裴教授又问：“你先生呢？”
荀鹿秋垂眸看向茶碗，内壁自上而下三个红褐色圆圈，是她分三次喝茶汤留下的，像地形图的等高线。
建筑师绘制图纸时的等高线。
她对盛涵中并非隐瞒，单纯觉得他不会在意：“也找个机会说。”
裴教授愕然：“你跟你先生说话，也要找机会？”
荀鹿秋但笑不语，喝完了剩下的茶水。
从嘉大回到家，天色已晚。
开门看到灯光，荀鹿秋下意识就将手中看了一路的石窟复原稿塞回包里。
客厅电视在放着电影，却是静音。
盛涵中穿着休闲服，靠在沙发上看最新一期的《Building and Environment》，抬头问：“出去了？”
荀鹿秋正好也问：“回来了？”
两人同时“嗯”了声，盛涵中笑了下：“吃过了吗？电饭煲里有排骨焖饭。”
当初结婚，荀鹿秋对盛涵中的生活习惯可谓一无所知，真没想过他还有居家技能。
这套房子是在市政府附近买的高层，恒湿恒氧，灰尘很少。物业有管家服务，但他们不需要。基础家务由智能家电全包，家政也只需隔一周来做点细部清洁。
至于吃饭问题，荀鹿秋自己订餐或蒸个馒头就足以解决。
盛涵中在家却会做饭，也许是次数较少，至今都没重样。
他手艺不错，两年来厨房电器不知不觉也添了许多。
荀鹿秋关掉橱柜的除蒸汽电源，盛了碗排骨饭端去餐厅品尝，确实很香。
荀鹿秋吃完饭就去洗了澡，走回客厅坐上沙发，电影切到了下一部。
音效无声变有声，盛涵中也不读期刊了，专心在看剧情。
是个爱情片三部曲，剧情几乎无起伏，男女主全程都在聊天，但就是能吸引人看下去。
荀鹿秋早已看过，却还是坐下来陪他。电影里主角试探地交握双手，她也覆上了盛涵中的手背。
盛涵中还在看着屏幕，却翻过她手心，手指穿将进去：“他们要聊到什么时候？”
“三部曲全在聊，这才第一部。觉得无聊？”
“不会。谈感情过日子，不也就是聊天吃饭。”
电影继续放着，他们开始接吻。
他是忽然吻过来的，她稍愣，手臂却慢慢缠上他脖颈，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都洗过澡，清爽干燥的皮肤才相贴一会儿就有了潮闷的汗意。而这汗又吸附了彼此，遂更加难舍难分了。
跌跌撞撞一路亲到主卧，他将她压向大床，乳胶垫发出喑涩的呜咽。
盛涵中的手刚绕到荀鹿秋背部，她忽然推他肩膀：“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他从她锁骨处抬起脸：“非得现在说？”
她认真想了下：“事后再说，显得我是为了说这事才和你上床的。好像委曲求全一样。”
过去在家，她冷不丁就会发出这类古怪的高见。
他被逗笑，捧住她的脸又吻了下，很耐心的模样：“那你说，我听着。”
“我要回去读博了。”
盛涵中表情没有变，目光却对着荀鹿秋的面部表情一寸寸游移。
在他们的婚前协议里，别说学业这样明显打乱生活节奏的决定，就连每个月见面几次，一次多久，都有大致规定。
可私下里，他们也有自己的默契。
所以哪怕她先斩后奏，他也只是稍作考虑，就说：“好。”
盛涵中嘴上说好，动作却又不是那个意思。
屋里灯灭了，他的身体却像生了火。荀鹿秋被他惹得很燥，拱起腰，被他以腿压回。
他这个人，健身很重视练腿。
那天在车里仓促一坐，她就知道他最近又增肌了，当时现在，都硌得她肉疼。
她伸出手，只想把他推开。
反正分别的时候，她从没觉着寂寞。
但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深知什么叫及时行乐，良宵苦短。
于是伸出去的手，反而把他抱得更紧。
……
家中有两个浴室，事后他们分别洗澡。
盛涵中向来更快，但洗完又接了两通电话，再回到主卧，荀鹿秋已经伏在床上快睡着了。
这个样子呼吸都不通畅，怎么睡得好？
他跪去床沿，给她翻了个身。
她被惊动，含糊不清地问“干什么”。
他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她醒来都会忘。
但他还是要说。
“我也有件事和你讲。国内新项目的可行性评估通过了，之后几年我都会留在国内，不会那么忙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相处时间会大幅增加。
荀鹿秋强打起精神：“这么突然？”
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节奏，真要像其他夫妻那样相处吗？
虽然他们都很尊重彼此的边界，但长时间同处一个空间，物理面积都要减半呢。
何况是瞬息万变的心。
盛涵中觉得好笑。
上次去挪威前，他不止说了挪威行程，明明也提过工作变动的事。
见他冷肃不语，荀鹿秋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很有问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能留在国内，当然好。如果你早点和我说，就更好了。”
盛涵中无意戳穿，躺下后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荀鹿秋又困又累，但还是往他那边挪了挪，从背后搂他的腰：“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搂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抱住她：“知道我为什么事后才说吗？”
她眼睛闭紧了，用含糊的鼻音问：“嗯……为什么啊。”
“换我委曲求全，你是不是就没理由拒绝了。”
难得都有闲暇，两人足不出户地过了几天，追剧做饭睡懒觉。
早前预订的罗尼克法压壶恰好送到，荀鹿秋每天换着花样煮咖啡，算是浅浅弥补盛涵中三餐下厨的功劳。
除了度蜜月，他们婚后还没有连续数天的相处，荀鹿秋觉得挺新鲜。
但往后怎样，还是未知数。
出发去开新项目预算会前，盛涵中和荀鹿秋说，读博的事，等他回来陪她一起去漱园说。
他是好意，荀鹿秋自然心领。
但她却没有听。
因为这件事是她一个人的坚持，单向的逃生通道。
和她的婚姻无关。
那么无论父母是什么反应，怎么责罚，她都要自己面对。
可在荀鹿秋开诚布公之前，父母就已经知道了。
不说荀家在学术界的人脉消息，何其灵通。
单说傅绮，就一直不相信女儿真能断了念书的心，早也把手伸进嘉大，只等荀鹿秋扎猛子往里跳。
当荀鹿秋回到漱园，迎接她的是许久未见的父亲荀衍。
荀衍看都不看她，茶托往桌上重重一磕：“看你干了什么事！”
去香榭见傅绮的路上，姆妈才告诉荀鹿秋，太太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
沿着漏窗墙走到尽头，香榭三面临水，绣帘后方支着一方美人榻。
傅绮盖着毯子倚在榻上，湖心枯荷寂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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