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刘慎撩开门帘子,冷冰化水儿的寒凉与热气交融,簌簌地扑得他手里的拂尘往后飘。新皇帝怕热,让人抬了五六个冰鉴进来,从烈日炎炎的外头猛得入内令人直竖寒毛。
夏簟上,高泠盘腿侧依髹漆雕花曲凭几,一副慵懒超脱之貌,细葛大袖衫随意地挂在身上,隐现出如柳似松的身形,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半露的胸膛上可怖的粗厚肉痂在衣襟后若隐若现,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玉雕墨画的眉眼向下垂着,细长指尖处正夹着一枚剔透的黑棋侧敲楸枰,发出一声声清脆。
他褪边依贴着一妖娆的宫娥,着粉翠水薄烟纱裙,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眼流转出百媚千娇,她以最妩媚美妙的姿态动了动身子,探出光滑细腻的胳膊去撩拨他的衣襟,又捏了颗饱满汁水的葡萄喂到皇帝嘴里。
刘慎弯腰禀道:“陛下,娘娘松口了,说只要放了她母亲和哥哥,就穿凤袍,答应做这皇后。”
“哟,还提条件呢?要我说,直接把她也扔进大狱,倒还省事。”高泠的表亲李源钧翘着腿躺坐在另一侧的席上,随手从冒着寒气的冰块上捡了颗紫红的葡萄扔到了嘴里,嚼着说着。
高泠不为之所动,目光仍聚在那盘残棋上,一阵冰冻的沉寂之后,他轻飘飘地说:“告诉她,姜家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皇后之位坐与不坐,她都是皇后,这辈子,她到死都是。”
李源钧听完在一旁翻了翻白眼。
刘慎领了命出去传话,午后的太阳正毒辣,透过滚滚气流热波,恢宏的宫殿在人眼前儿有些虚幻变形。
姜芸穿了一身素白丧服,未戴凤钗未穿华服,未施薄粉,刘慎服侍东定旧主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后素面,虽然面庞被烈日晒的有些发红,可依旧难掩美色。
刘慎将皇帝的话学了给姜芸听,眼见着她攒眉凝神,那原就红肿的眼睛立时湿透了,刘慎低声对姜芸说:“娘娘,如今儿易了主了,里面那位暴虐的手段您是瞧着的,莫不说放了您母家人,就是昨日领着军队攻进来的将军,今个一早也都被处死了好几个,这自己人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姜家?您得顺着,不能硬碰硬,现在最要紧的是您哥哥,郎君如今浑身是伤,戴锁链手腕脚腕早磨破了,天儿热,伤口也烂了,得先想法子给郎君治伤,剩下的事来日方长,命得先留着。”
这刘慎原是旧主身边的内侍,能识文断字,能棋善武,旧主平日里同他消遣的时候多,自然而然身份地位便与旁的太监不同,昨日敌军屠城,宫里大半的人都被灭了口,这刘慎却被留了下来又做了新皇帝的内侍,想来颇有手段。
姜芸听了刘慎的话,回说:“刘公公说的是,您再通传一声,我想见新皇帝。”
刘慎向姜芸点头,转而回到殿内传话,姜芸退了两步站在小黄门之后,她卸下所有的尊贵与宫中最卑微的人站在一起,垂眼看着自己素白鞋尖上的浮沉出神。
挥之不去的昨日黄昏血云映红了儿女稚嫩小脸儿,孩子们尖锐的哭叫声就在耳边,姜芸眼看着十月怀胎养育两载的孩子被丢下城楼,她从敌军手里挣脱,大叫着跑过去拉拽,可那怎么来得及?她登跨过楼墙往下跳欲随儿女去为亡国陪葬,却被人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想至此,泪珠子从姜芸红肿的眼圈里涌出。
“娘娘。”小黄门福岁颤颤地递过来块手帕,姜芸抬眼看了看,这才回神自己在正阳殿门口,她用手拂掉泪水,稳了稳心神。
寒浪驱开,殿门开了。
刘慎传话说:“陛下请娘娘进去。”
姜芸挪着脚往里走,她觉得脚底隐隐有些隔着肉疼,似乎是磨出了水泡,她尽量忍耐着这种木疼的不适,保持着脚下平衡。
小太监福岁将腰压得极低,伸出手想让姜芸搭着,被姜芸忽视后,僵着胳膊不知放下还是不放下。
太监刘慎朝他瞥了一眼,福岁会意后默默放下了胳膊。
由刘慎引着,姜芸入了那冰窟子一样的正阳宫内殿,她真是极熟悉这个地方,做了三年的东定朝皇后,她无数次在这里陪东定旧主度过一个个日夜,可昨日东定朝覆灭了,今日新皇帝登基,建立大兴朝。
姜芸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跪拜,那礼数与动作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时已至此,也不必再说那些虚套子的场面话,她跪地直言:“陛下,我哥哥姜垣,只是个眼盲的残人,他并未入朝为官,也向来不会着手参与政事,妾求陛下卸了我哥哥身上的刑具,派御医为他疗伤,饶他一命。”
皇帝并不开口回她,目光始终未从棋盘上离开,也未令姜芸起身。
姜芸就那样不知垂头跪了多久,盯着映在紫檀木地板上模糊人影,她有些晃神,鬼使神差地抬眼,忍不住透过浮鹤青铜博山炉上方缭绕着的香烟丝,去偷偷窥看高泠那张酷似她死去的心上人的脸,却看见他身边的宫娥,像是黏在他身上般软贴着他的身子坐起,脸上厚厚的脂粉里挤出娇媚的笑意,高泠一手轻抚着她的发髻,一手揉捏着颗黑色棋子,不时低头吻在她的粉颊上。
姜芸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恨,她再一次想起躺在血泊里的儿女,再一次想起昨日遍地的断颈尸体,这座被战火烧过的宫城像是打了个盹后,全然忘记了死于昨日的生灵。
姜芸忍着怒气顺着高泠的目光去瞧棋枰,她略懂棋谱,看得出那是整个棋盘被白棋所占的死局。
终于,高泠说话了,以一种极其厌恶的语气对姜芸说:“过来,倒茶。”
姜芸敛回了神,扶膝站起,因跪久了,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她站在那不敢再动,直至待眩晕感褪去些时,她才定神屏息走上前,不出差错地跪在高泠身前,斟了一盏尚有余温的茶,碧绿的茶汤已变得有些黄浊,她垂眉不语,双手端杯呈至高泠手边。
高泠接茶用眼角斜了她一眼,“谁许你穿的丧服?”
“回陛下,妾自己。”
高泠听罢,继续看着那棋枰,只是端茶的手一松,茶汤连带着茶盏全泼到了姜芸身上,姜芸未躲,从胸前至群裾,留下了一片浑黄的茶渍。
她只见他仍用指尖轻磨着棋子,脸上浮现极度冷酷的阴霾,听他说:“换了。”
她家人的残命还在高泠手中,姜芸不想与之纠缠,更没有力气与之纠缠,只是应:“是。”
姜芸弯下身子捡起从她身上滚落而下的黑瓷茶盏,将其握在自己手里,起身欲退,却听高泠说,“在这儿换。”
她薄肩轻颤,余光朝周身洒了一圈,单是目光所及之处,侍女太监也有五六人,姜芸聚神而问,“陛下是想,辱践妾吗?”
高泠终于抬起含冰的眉眼,凝视着姜芸的双目,唇角微扬,露出不屑,“是又如何。”
“妾若不愿呢?”
“你没有选择的权力。”话落尽,高泠指间那枚黑子落终于落在了棋盘之上,姜芸余光洒见,那是被斟酌之后的虚晃一招,白棋龙首已被黑棋扼住。
姜芸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瓷茶盏,她真想将其摔碎然后亲手割了他的脑袋。如此僵持着,坐在一旁的李源钧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放下了高翘着的腿,坐直紧紧地盯着。
这时,那娇艳的宫娥扭捏着妖娆的体态扑向高泠,轻纱袖扬起浓郁的芬芳,她揽着高泠的腰,眸中燃起灼灼情意,急迫地想与他亲近,仰头娇嗔到:“陛下,别看这棋了,您方才说乏了,奴婢服侍您小睡会儿可好?”
高泠霎时被搅得意乱神迷,捏着那宫娥的下巴,手已探入襟内,玉山一样的身体腾然将那宫娥横抱起走向床榻,悠悠说了一句:“皇后留下。”
刘慎侍先主数年,瞧出了殿中这阵仗,引着众太监侍女匆匆出了殿门,李源钧愣了会儿,提着剑也走了。
衣衫裙裤散了一地,姜芸垂头跪着,摘掉两片黏在身上的茶叶捏在手里,揉碎。夏风热浪从直棂窗吹进来,掠过她,吹向吱扭发响的龙榻,淡姜色的帐幔随浪飘动,隐隐透出玉山。
娇喘涌入耳中,姜芸心口像是有大石压着塞疼的厉害,随之难以喘息,湿透的素衣贴在身上,难受,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内地难受,她狠狠地揉搓着自己腕间那道粗线一样疤痕,从伤痕深处涌上的隐痛足以彻骨,她浑身在发颤。
过了许久,帐幔被人掀开,高泠出来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衫穿上,也就是这时,抬起头的姜芸看到了他背上那两道粗硬的疤痕,狰狞着从背部延伸到胸前。
姜芸紧紧地盯着那两道交错的疤,双手撑地站起,踉跄着跑向高泠,于他身后僵硬地去扯他的宽松的衣袍,正系衣带的高泠转过身,顺着她腾空的胳膊刺透她的双目。
“你做什么?”
“我,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疤。”说话间,泪水已滑落两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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