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林氏祠堂一排房间日常均无人居住,林雲被关的那间厢房紧挨着宗祠大殿,平时没人打扫,一进去灰尘扑面,很是灰暗,也没甚家具器物,十分空荡。那两名侍从像丢破布一般将林雲丢在靠墙的一角随后出去了。
家中上下通过这一场刑罚也都看明白了林将军对待林雲的态度,既是林将军有意不使他好过,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地作贱起他来。
足是过去了大半天,才有人为他请来大夫疗治伤势。明老见屋里着实不成样子,才命人简单打扫擦洗了下地面围墙,又给他搬了一张木架床和一套朴素简薄的被褥。这次请的大夫只是外面的一个大夫,以为他只是个糊涂犯事的下人,不便说什么,将他的手掌敷过药,用纱布包扎好,开了些汤剂和敷药便走了。
谁知那些送饭送药的小厮忒可恶,不仅看着他手上负伤行动不便一点儿都不管,甚至还故意折磨戏弄他。端的水杯离他唇边好远,让他探出身子去够,他稍一离近,那小厮又故意拿远一些,他够了几次够不着,还要听对方一顿嘲笑。明知对方如此放肆,他却不敢说更不敢骂。那夜小厮喂他喝粥,一汤匙下去差点烧破他的喉咙,他只是说了句:“烫嘴,凉凉再喝吧。”那小厮冷笑两声讥讽道:“嫌烫嘴呢,吃冷饭的日子还在后头!”果然自第二日起,除了清粥和一两碟小菜外,什么都没了,且箸筷汤匙都没了,小厮把食盘往他枕边空处一搁,抬脚就走,根本不理会他能否自行吃饭服药。他也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用手腕端起那碗粥,或者把嘴凑近碗边,想办法把没几粒米的粥喝下去。
赵嬷嬷是全府公认和出了名的厉害能人,不仅治下人有一手,十几年来调教出的丫头女使被派往各院都得好口碑,而且对主子们也是该劝则劝、该谏实谏,说话明白有理又直爽,对民间讲究和风水义理也较老一辈的知道得多些;主理栖芳阁十来年了也没出过一点纰漏,帮着贺小娘将院里一应事物处理得妥妥当当。别的院里要是有了什么不合规矩或是要请教的地方,也通常会请出她老人家来去指点指点。当然这个嬷嬷是一进院中就待在贺小娘身边伺候的,也可谓是其爪牙了。
林将军上次和老太太对谈之后,也对贺小娘起了疑,但观察过后又觉得贺兰儿实非狠毒之人,于是借着林雲认错一事,也想看看贺氏是否会对林雲下手。
贺氏虽聪慧,毕竟在老太太院中还没有插进去得力的人手,那次所谈她还不知。况且这二十四年以来,老太太虽对她没有多满意,可她们之间到底还是相处较为和谐的,没有爆发过一次冲突,她懂得如何虚与委蛇、做小伏低来掩藏自己的意图。所以听到林将军要借赵嬷嬷去整治林雲,心里早得意起来。不过,她也特意交代过赵嬷嬷,不可使之身上有伤,暗暗下些毒手,点到为止。
赵嬷嬷本就狠厉之人,见五六日过去,林雲稍有些精神了,便日日上午过去,命其跪坐在床上背诵家法,直至夜深才离开。
林雲经此一次,原来刚病愈的身体更加瘦弱了,再加上被关在这间厢房里,每日只有两碗清粥,下人们又不善,他前几天昏昏沉沉、脑子也不够清醒。这家法条目居多又好几条重复琐杂的,他竟背了两天多,还是漏了这句忘了那句的。
赵嬷嬷便叫来一人,拿了一排缝衣针盯住他背。他手又不能动不能写,除了死记外别无他法。偏偏这家法绕来绕去无外乎那些纲常伦理,话却绕口不好记,比物理化学方程式还难一字一句弄清楚。赵嬷嬷考他,他一背就出错,赵嬷嬷叫来的那人就用针扎他的腋下、大腿内侧等较为娇嫩的皮肤,背错一处扎一次。他疼得大叫,赵嬷嬷又训道:“雲哥儿,挨了打还不长记性,家法里明写了‘受罚时不可痛呼出声,否则刑罚加倍。’背了两天多,这点东西还记不清,真可惜了钟灵毓秀的人品,中看不中用!”训完,还跟来的那小子说道:“肖峰,好好帮帮你的前主子!”于是那人又狠命拿针往那细嫩处扎了几下,每一针都扎进去半寸多再猛的拔出。
他不敢再喊疼,只咬紧嘴唇硬忍着。他在肖峰一进来时就认出来了,肖峰跟以前差不多,还是黄瘦黄瘦的,容长脸,小眼睛,但看起来没有以前活泼,憔悴了许多,而且看他的眼神里完全没有以前的温柔和顺,是一种异常冰冷的厌恶之情。他本来见了肖峰还挺高兴的,这七八天他过得不人不鬼的,跟囚犯差不两样,见了自己以前的院里人,尤其是看到肖峰全须全尾地站在跟前,不由得产生一股亲近之意。可再一看到赵嬷嬷绷着脸、立着眉,他又立刻百般小心起来。可也没料到,肖峰是赵嬷嬷特意叫来治他的,肖峰瘦骨嶙峋的手很有劲儿地拉开他的胳膊和大腿,用力扎向他的针一点犹豫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有主仆情意似的。他原本还想趁着赵嬷嬷不在的时候和肖峰重拾旧日之谊,可眼下被如此对待,心也彻底凉下来了。最难揣测是人心,岂料沧桑变化多。
背家法、学礼仪、正衣冠······赵嬷嬷倒是有条不紊地每日推行着自己教学的内容,可苦了林雲了,那点没记全这点又要进行了,身上几处被针扎得都是血点子,但不细看别人又发觉不了。赵嬷嬷看林将军也没什么意思问他学得怎么样,以为弃之不顾了,更让肖峰大着胆子欺辱他。若是他有一点反抗之意,手段更毒辣一层。他只恨自己力弱,面对这样的处境犹如面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竟毫无还手之力。
又一日,赵嬷嬷命他反复练习跪拜之礼,他从房间这头到那头,短短数米,却要来回拜够九十回才放他上床去休息。一个下午,肖峰都斜坐在门槛旁的小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来回行礼跪拜。本来这大礼是给尊长所行的,可后来肖峰不耐烦,竟要求林雲面向他所行此礼,还美名曰:顾察礼节之正视,不拘身份之所限。林雲不敢说什么,上次他趁着赵嬷嬷不在时,红着眼圈问肖峰:“晓峰,你忘了我了吗?就算你现在服侍别人了也没必要对我这么无情吧?”肖峰却不回话,取了三四根针捏在手里,一齐扎进了他的肋下,反复扎了他两三次才冷冷地说:“四少爷在我落难时不也无情得不闻不问吗?我受过的苦可比你多得多了。况且我帮您学规矩,没有心肠替你打幌子。”他很想辩解,但看到肖峰那股厌恶的神情,也不再提起旧话了。他想到,肖峰那日被拖走定是受了许多苦头,而他不是对肖峰无情,是没有能力去帮助他脱离困境,况且他自己现在都任由人随意摆弄欺凌,无力自保呢。所以他知道就算肖峰念旧情不来折磨他,也会有别人来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任谁他现在也好过不了,只是面对以前这张处处维护他的稚嫩的脸现在愈发成熟了也愈发冷酷了,他的心里没有那么好受。他乖顺地向着肖峰那面拜下去,可肖峰还觉不满意,让他再走近一些再拜。往返几次,肖峰次次指出他这里不对那里不行,翘着脚仍要他继续。
直到送饭来的小厮凡玖推门进来,肖峰才慌忙站起身,陪笑道:“玖哥今儿有空来送饭啊,怎么蒙儿他们几个没过来呢?”那小厮看了眼仍规行矩步地做着僵硬的动作的林雲,把食盘放到刚刚肖峰坐着的小杌子上,转身准备出去顺道回了一句:“他们今儿随主君主母上清源寺了,晚上估计回得晚,大厨房看没人顾这里,派我来了。”
林雲仍不敢停下,肖峰下手之狠已领教过了,自己被关在这儿,连老太太似乎也忘了他的存在了,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能少给自己添些罪受就少添些吧。
肖峰待凡玖走后合上门,背靠着一根柱子,抱着手又强使他走了二十多回才放过他,然后“当啷”一声把门甩上,上了锁走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黑,外面不怎么听闻有人来往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了,偶尔悄地出现一两声鸟啼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屋里全暗了,也没有灯,林雲疲惫地只想躺下休息,更何况自被关进这里来,他只有内衣穿,刚进了三月,一早一晚天气还很凉,他也急需窝进被里暖和暖和。
才过了一会儿,他刚把眼合上养神,门哗啦又开了。一听又是肖峰匆匆的脚步声,他心里一惊,用手肘撑着爬起半个身子来,肖峰端了药已经站到他的床边了。
肖峰把药碗搁在他的床边,催促道:“快喝!没人了又把我支使来,我还饿着肚子空跑呢。”
但他饭还未吃,空肚子服药怕又会吐出来,小声嗫嚅道:“容我先吃了饭,再一喝药,烦你多等我一下子。”
这时肖峰才一转头看见门旁还放着食盘没有动,他走过去一手端起折返回他的床边,又是一放,有些粥水经摇晃都洒了些出来。
林雲的手掌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几根手指也还是能轻微动动。他凑近粥碗,用两个手腕的力量托起碗来往嘴边送。肖峰却一把把碗抢走,将食盘里两小碟发黑的菜倒进碗里,用食指搅了搅,将那根蘸了粥水的黏糊糊的手指递到林雲唇边。林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暗黑的身影让他有些陌生的害怕,“啪”一巴掌就落到他的脸上,打得他猝不及防,身子也跟着往下一沉。“林雲,你有今天是你活该,舔干净!”肖峰发出甚为冰冷的命令。
这些日子他被欺负不是一次两次,可也还没有人直接上手打过他的脸。
他强忍着委屈,顺从地抬起头,开始舔舐着肖峰的那根手指。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将军和付勇却从开着的门里悄声溜进来,屋里外面均是暗的,肖峰和林雲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付勇看不下去,一脚过来冲肖峰的腰窝踹去,肖峰还享受在林雲为他清理手指的巨大的满足感里,不想被踹翻在地,那碗粥都倾在了林雲的被褥上。
林雲也一惊,将身体往墙那边挪了挪,也看不清来人是谁,更害怕有人有意拿这事泼浑水给他,吓得胆寒,不禁发起抖来。
外面七八个侍从听到屋里的动静进来几个,另外的取了灯也跟进来。
付勇又抓起肖峰的细胳膊,骂道:“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林雲’二字也是你随便叫的,还敢如此欺辱你的主子,你的脑袋太沉不想要了直说!”
等灯光照亮了屋子,林雲才看见地下站着好多侍卫和他一脸严肃的父亲,他赶忙钻出被子,跪到地下行礼问好并解释道:“父亲万安,屋里光线不好,刚刚我没能看到父亲亲临,还望父亲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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