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窈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眼神慌乱又无措,紧紧捏住手里的毛笔,悬在宣纸上方抖啊抖,抖了半天,只抖落下几滴墨水,将她之前写下的“一字和皇上写下的“壹字同时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完了,斩卷了。
李舒窈的脑子里又轰了一声,连忙把毛笔放到御案上面,身体微微侧转,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去继续跪着时,头顶上忽然传来男人一声轻笑。
听来有些舒朗又愉悦,不含丝毫阴霾和怒气。
李舒窈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朝着御案后的明黄色身影看去,继而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没,没生气呀?
那真是太好了。
她悄悄地松出一口气。
就见男人伸出手,在桌子上又点了两下,问她:“还会别的字吗?
李舒窈点头。
皇上就道:“不会是‘二’和‘三’吧?
李舒窈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她还记得这两个字的繁体怎么写,跃跃欲试又把毛笔拿了起来,行动之间,袖子不经意将桌上的几本奏折拂落到了地上。
她立马又手忙脚乱地蹲下,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把地上的奏折捡起。
捡着捡着,忽然轻“咦了一声,蹲在地上对着奏折里的几个字看了又看,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把那本不小心展开了内页的奏折放在御案上,指着其中一个字,问道:“皇上,这个字是……?
皇上不知她看见了什么,轻挑眉梢,身子微微坐直,低头敛目朝她指着的地方看去。
入目是一截莹白如玉的手指,指下一笔有力的浓墨,赫然就是李舒窈方才写过的“一字。
李舒窈问他:“皇上,您不是说,那个才是‘一’字么?那这个是什么字呀。她指了指被她不小心滴上黑墨的宣纸。
皇上沉默了片刻,眼神不太自然地飘了飘,说:“他不识字,大约写了个错别字吧。
李舒窈猛地瞪大眼睛,清朝官员不识字?
骗谁呢?
听说古代的科举比现代的公务员考试还要难上许多许多!
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夸张好几倍!
所以……不识字?
今儿要不是她耳朵有问题听错了,就是……
没有别的可能,一定是她听错了!
李舒窈咬了一下嘴唇,又问了一遍:“皇上方才说什么?
皇上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晰写满了问号的水润大眼睛,沉默又沉默,最后还
是不忍心把她真的当做一岁稚童哄骗于是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那大约是朕记错了吧……”
他的心虚来得突如其然解释也解释得很潦草。
但在他人生中前二十多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一时心里有些复杂。
若是换了梁九功在这儿估计就要震撼得十来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可李舒窈不知道。
她只知道骗人是一件特别没有道德的事情特别对面还是一个皇帝。
不是都说君无戏言吗?
她颇气闷地鼓起了两边两颊一双澄澈的眸子里火焰熊熊。
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叉腰质问对面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骗她很好玩吗?
亏她刚才还真心实意地心虚了很久自卑了很久嘲笑了自己很久觉得自己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是白读了……
现在看来果然是白读了连这样的谎话都会相信!
她气呼呼地弯下腰把零落在地上的另外几本奏折捡起来啪啦啪啦地一鼓气全都丢到御案上乱七八糟地也不整理一下然后又把手里的毛笔放了回去。
径直转过身走到御书房中间的空地处复又转过身重新跪下。
嘴里语气硬邦邦地说道:“若是皇上今儿没有其他吩咐请恕奴婢要先行告退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膝盖还在疼着呢之前被小太子的话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去找清瑶商量对策连稍微检查一下膝盖伤口都忘记了。
现如今整个人放松下来才忽而又感觉到了从膝盖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于是说完之后不顾对面那人的反应小心地扶着自己的膝盖颤巍巍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脚上怎么了?”
不期然地皇上忽然又开了口。
他敏锐注意到李舒窈方才跪下的时候嘴里小小声地“嘶”了一下。
旋即下意识想要皱起一张小脸然而大约是想到自己还在生气的缘故只轻蹙了一下眉
像是一只对人类抱有十足警惕心的小兽一边害怕着一边亮出了自己那又短又小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的小爪子。
说来皇上倒是没有在意她方才几近失礼的举动只一门心思想着她腿上去了。
李舒窈的身形一僵然后不情不愿地转了回来扁起小嘴又要继续跪下。
下一瞬就被制
止:“站着回话就是。”
“哦。”李舒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语气低迷地解释:“膝盖疼……”
“疼?”皇上先是一愣,旋即又皱起了一双剑眉,仔细回想了片刻,从她进门到现在,也不过跪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就开始疼了?
未免也太娇气了一些……
李舒窈点点头,又说:“大约,是伤到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贴在了伤口处,所以是之前给小太子跪下的时候,一不小心磕破皮,出血了?
她脑子里想着,嘴里还在同时解释:“可能还有一点点流血……?”
语气有些不确定。
丝毫没看见,坐在龙椅上的高大男人,在她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俊朗面庞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燥郁之气慢慢发酵。
李舒窈便是再笨,再不上进,都是他乾清宫里伺候的人。
宫中何人这么大胆,连她都敢欺负?
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的攥住了玉质扳指,幽黑的眼眸瞬间变得极为深邃。
皇上压着怒气,沉声开口:“是谁……”欺负你了?
后面四个字还未出口,底下表情天真的小宫女就眨了眨一双满是茫然之色的杏花眸,语气委委屈屈地继续之前的话,“奴婢也是太过着急了,才会一时没有留意到脚下。”
“给太子殿下行礼的时候,估计是磕在了几颗细小尖锐的石子上?还是板砖太过粗糙的缘故啊?”
她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没想通。
注意力全在行礼时候的地板环境上了,脑中不断回想,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更多有用的线索。
反而是把之前惶恐害怕的心情重新回忆了一遍,原本还有些血色的小脸顿时又变得煞白一片。
“太子……保成?”皇上轻声重复道。
李舒窈回过神来,冲着他点了点头,手指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裙摆。
心里忽然想到,皇上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说小太子的坏话?
……他会这么想?
联系到原小说中刻画出来的人物形象,以及历史书上对康熙的描述,李舒窈都不用动脑,便知道,他的心里来回转悠的大概都是:
太子怎么会有错呢?错的肯定是别人——诸如此类的想法。
于是她抿了抿唇,不等皇上开口,连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奴婢说的是地板砖,全都是地板砖的错。其次便是奴婢自己,做事未免太不
小心了……”
简而言之怪天怪地怪她自己她才没有过一丝一毫敢怪小太子的意思呢。
希望皇上自己不要想错了反过头来还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今天一整天下来吃的苦头已经够多的了并不是很想再去慎刑司走上一遭。
皇上没说话手里无声拨动扳指。
拨了一会儿眼见着小宫女站在底下克制不住的开始轻轻发颤他微微阖了阖眼皮语气有些疲倦地开口“行了你下去吧。”
又道:“朕会吩咐梁九功找个太医给你瞧瞧膝盖这几日你便在自己屋中休息吧不用上值了。”
带薪休假?
李舒窈的眼眸霎时间一亮。
就见皇上似乎想起来什么脸色略有些阴沉地敲了敲桌子“朕说的是在自己屋中好好休息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李舒窈连连点了几下头心里还在盘算着去找清瑶的话算不算是乱跑毕竟围房也属于乾清宫的地界距离她的住所并不是很远加上她之前东跑西跑的时候还发现了一条小路能直接缩短好长一段距离。
从前去找清瑶要走十多分钟现在五六分钟便够了。
悄无声息地溜去跟清瑶玩完再悄无声息地顺着小路躲回来。
只要避开其他宫人换值的时间点……便是错过了换值时间点也不怕大不了多留一会儿等那些宫女们都吃完饭沐浴完纷纷回屋了她再借机溜回去也不迟……
她正美滋滋地畅想着。
御案后的皇帝只需一眼就看出她心中的小算盘于是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朕会时不时派人去你屋中查看
他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得吓一吓她便接着继续道:“朕就治你一个通敌之罪。”
通什么敌什么?
李舒窈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澄澈干净的杏花眸倏地一下瞪得圆不溜秋。
旋即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奴婢奴婢通敌?”
皇上看见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地“哼”了一声微笑道:“朕命你在屋中待着是不可违拗的旨意你却连圣旨都不顾也要偷溜出去除了通敌之外朕也想不出旁的可能了。”
李舒窈:?
有没有可能她只是贪玩呢?
而且她只是小小的伤了膝盖又不是伤筋动骨崴了脚谁要死气沉沉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半步也不能出啊?
这不是带薪休假,这明明是囚禁!
她不要了还不行吗?
想完,她直接双手搭在腰侧,缓慢地下蹲,语气里满是视死如归的坚决:“奴婢的膝盖并无大碍,并不用修养,皇上还是允奴婢回到茶水间里去伺候吧。”
“奴婢只要想到这么长时间不能伺候陛下,心里便十分难受,实在是承受不住良心的煎熬,会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万分痛苦,犹如万箭穿心,上刀山,下火海……”
不对,最后这几个字不太恰当,李舒窈迅速改了口,“会像是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样痛苦!”
“所以还请皇上准了奴婢的请求,奴婢感激不尽。”
皇上果然沉默:……
他定定看着李舒窈乌黑发髻上的几团绒花,过了好半晌,语气迟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十八层地狱……”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眸光深深又看了李舒窈一眼,试图威胁道:“你想好了,欺君之罪……”
“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皇上若是不信,就叫人来把奴婢的心挖出来看看好了!”
李舒窈干脆闭着眼睛胡说八道。
反正他又不可能真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要不然历史书上就会浓墨重彩地留下这么一笔:某年某月,康熙因为茶水间的某某宫女一番虔诚无比,感人肺腑的话而真的挖了她的心脏……
咦,好像怎么想怎么恶心。
李舒窈飞快睁开眼,心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来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她懊恼地想着,早知道就去读汉语言文学了,学什么英文什么对外贸易什么国际谈判啊……
根本谈不了一点点。
“你啊……”
李舒窈还在这头懊悔着,那边,龙椅上的男人神色却不见多少不悦。
只深邃的眼眸里有些许无奈的光芒闪动,定定看了李舒窈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朕会时不时让郭络罗氏去看你,行了吧?”
李舒窈霎时喜上眉梢。
要是有清瑶来陪她,好像不能出门也没什么。
她觉得可以。
但是皇上却似乎觉得不够,还不等她答应下来,继续追加条件,“只不过这样的话,你就需得完成些旁的事情才行。”
“什么事情呀?”李舒窈眨了下眼睛,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先警惕了问了一句。
皇上:“朕还没想好,想好以后,会叫梁九功去告知你的
。”
“好,”李舒窈语气有些踟蹰,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点点头:“奴婢知晓了,皇上您慢慢想就是……”
经过下午这么一会儿相处,她好像对面前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害怕了。
果然,胆子也是能越练越大的吗?
李舒窈缓缓地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问:“那皇上,奴婢就先下去了?”
皇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是,从她脸上收回视线,低头收拾起了桌上几张铺得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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