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秋风簌簌,满眼染上橙黄的千神山中、万神庙前,燕览心中升起一派肃穆。
隔着棕红色的门扉,大殿正中的神像慈眉善目,却在光影投射下似笑非笑,看不出喜乐悲怒。里面的僧人来来回回,低头诵经捻珠,清扫尘土,游客纷至沓来,燕览站在形形色色的人流里,没有踏入神庙。
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嗓音磁性。
“阿览,久等了。”
燕览回过头,看到来人。日光背着他,勾勒出高壮的轮廓,从头顶洒下的光被他高挺的眉骨遮住,唇珠饱满的唇抿成一条线,微笑着。
“表哥。”燕览轻声唤着
俞听鸿熟稔地在她肩上拂了拂,带着她朝寺庙外的小路走去。
二人并肩走着,如同与他人形成隔障,自有一圈宁静的氛围。
“实在是抱歉。”俞听鸿开口,微笑着看着燕览的侧脸,“前几日我不在京中,让你久等了。事情我有所耳闻,不曾想首辅会做到这种地步,阿览,你没事吧?”
俞听鸿陡然站定,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燕览抬手,示意自己一身完好,“无碍。”
俞听鸿松了口气,却马上提心吊胆起来,“你拜托我的事情倒是小事,可是阿览,若此事对你有性命威胁,你真要继续查下去么?”
燕览似是思忖了半晌,才柔声,“要查。”
她抬眸,坚韧地看着俞听鸿,“在公主府当值,何人不是时刻悬着脑袋。”末了,她似乎又想到什么,声音轻飘飘,“死,我还怕么。”
她说这话时,明明是微笑,眼神却空洞。
她失笑地摇了摇头,带着俞听鸿又信步起来。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踏入险境啊。”俞听鸿慌忙道。
“表哥不必担心我。”燕览掷地有声,“只是,若此事表哥不便帮我查,我也不想牵连你。”
俞听鸿摇头,“于我事小。”
“我接手京城的黑市不久,那里虽然地方不大,不为人所知,可却能搜罗天地各角落的消息。黑市历来是一块中立之地,绝无势力能左右其中。”他信誓旦旦地说着,“只是阿览,黑暗的地方,一旦踏入,便不会有回头的可能。在那里,要想有所收获,一定会付出代价。”
燕览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不仅在提醒她,也在说着他自己。二人自从十余年前分别后,俞听鸿是怎样从一个寄宿在他人家里的书生,坐到今天黑市老板的位置上?他为了这一切,又和谁暗中付出了交换?燕览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对她来说,她早就踏上了不归路。从被长公主捡到的那一刻起,从和谢游相爱的那一刻起,从知道长公主曾有过孩子的那一刻起,就停不下来了。
“那好,”俞听鸿沉声,“既然你想好了,我便将这个给你。”
说罢,俞听鸿向燕览递去一张纸条。
燕览双指快速展开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一处地点。
字迹,很熟悉。是从前在漓南,和在醉春楼时,燕览曾看过的无名信条的字迹。
“这是?”
俞听鸿沉声,“马元挚将朱砂三番两次带去的,正是此处。”
燕览一惊,忙问,“鸟瞰山...是不是在城西竹林附近?他去这里做什么?”
“是的。”
“那里是块荒地,少有人居住。可如果没记错......”燕览心中酥酥麻麻,升起一阵古怪的感觉,她睁大双眼,“首辅之妻蒋氏,就隐居在那里。”
俞听鸿似乎并没往这方向想,听燕览这么一说,才点头,“不错。”末了,他又道,“可我要说的并非是蒋氏。你可知鸟瞰山是个什么地方?”
燕览摇摇头。
“那是座古老的坟山。”俞听鸿正色,“那是座荒山乱岗,曾经许多买不起棺材的老百姓就把亲人的遗体葬在那里。只是近些年官府有令,要清理那处地方,便不许老百姓再葬。所以,鸟瞰山看似和一般郊外无二,实则角落里,还隐藏着很多未被官府清理的野坟。”
“竟是如此。”燕览大惊,“可,蒋氏竟住在那种地方......”
“兴许是巧合。”俞听鸿对蒋氏的事情并不太上心,转而言道,“此事并不一定和蒋氏有关。”
“为何?你还有什么消息?”
俞听鸿俯下身,盯着燕览,“我还查到,马元挚,并不是他的真名。”
“什么?”
话及此处,燕览忽得想起了马元挚的胞妹。
上次在万神庙,燕览顺藤摸瓜,却意外找到长公主的孩子,并没查到关于马元挚胞妹的消息。
她将此事陈述给俞听鸿,又道,“结合住持当日对我所言来看,马元挚搜集朱砂,定是用作为他逝去的胞妹祈福转世。那这样看来,鸟瞰山,埋葬的正是——”
二人齐声,“他的胞妹。”
“我会亲自去探探。”燕览坚毅。
“好,”俞听鸿回应,“你何时去,我可以陪你一起。”
燕览却迟疑,忽然黯然神伤,“长公主近日对我多加管束,恐怕难以随意出入了。待过段时日宽松些,我再派人与你联系。”
“好。”俞听鸿又云淡风轻问,“长公主为何忽然对你不信任了?”
“并非不信任。”燕览随意解释道,不想多说,“只是说我,还不太会做个及格的奴婢。明日长公主要派我去宫里学习礼仪典范,这几天,我也有得忙了。”
俞听鸿似乎点了点头,“可我听说,怎么和首辅手下那位幕僚有关?”
论及谢游,燕览的步子陡然一顿,眸子也冷了一刹。
“那日你伤了他?现在呢,他死了吗?”
燕览努力让唇瓣保持稳定,“被救活了。”
“那怪不得长公主要惩罚你了。”俞听鸿玩笑道,“阿览,对敌人下手太轻了。”
燕览也跟着微笑,半正色道,“表哥有查消息的本事,就别用在我身上了。”
俞听鸿听罢笑起来,又宽慰道,“好,我这不是逗你开心么。”
和俞听鸿分别后,燕览很快就回到了城中。
路过码头附近的胡同,她偷摸着进去转了一圈。
猫群还在那里守着它们的领地,燕览等了很久,却始终没见到团团。
她想起那天从万神庙离开,就是在拐角处看到了团团的身影,这才被首辅的人抓了去。
难道——团团真的被抓走了?
世上黑猫千千万,有的区别甚微,燕览也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眼花。可如今没找见团团,燕览才真的心急起来。
回府后,她询问了惰珠。
“惰珠,你可还记得,前段时日我拜托你帮我在码头附近喂黄花鱼的那只大黑猫么?”
“记得呀。”惰珠怀里正抱着一丛新摘的玉兰花,插进花瓶里,“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你这段时日,可有再去喂它?”
“公主府事情太多,我给忘了呢。”惰珠不好意思道。
“行,没事。”燕览讪讪道,便离开了那里。
此事短暂地不了了之。
夜里,燕览一个人寂寞地收起行囊,明日去宫里学习,要住上几日。就当是逃脱公主府的乱七八糟好了,她想。
可想到团团,她担忧它的安危。虽说一只野猫就算漫山遍野跑也是本性,团团那么敏锐灵活,被坏人抓走的可能性不大,她不应该那般焦虑。可不知怎的,她感到心一阵空落。
也许是南柯一梦。
她以为她喂着团团,能给它好的吃食,猫就会认主。可猫走了,和团团相关的那份记忆和时间,仿佛也不胫而走了。第一次遇见团团,还是在游船上和谢游拌嘴后,在码头的小巷淋着小雨时看见的。那时她对谢游又恨又无力,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偏偏没找到机会下手,留着这个与他周旋的劲敌,却竟然与他逐渐......
“唉。”燕览叹了口气。
手中继续收着衣服,拿起来,竟发现这层衣服下边放着的,是那个装着螺子黛的木匣子。
燕览长指抚在匣子上,轻轻掀开。
螺子黛仍然摆在里面,没有用完。燕览没有过多装扮自己的习惯,平日里所用的胭脂粉黛,也是和一般女婢用的无差。
她只用过这副螺子黛一次。
她望着螺子黛发呆。
在牢房里,她失了神地被谢游用双手控住,往他身体里刺去。她本已经全身是伤,无力杀他,可心中的愤恨在他故意的激怒中被一点点挑拨起。
她现在感到一阵迟来的恍惚。他是最明白自己的人,他知道如何激怒她,他也知道,如果他当时与她明白着筹划,要她杀了他,她一定下不去手。
这一棋,她输了。
她自认。
燕览收起螺子黛,把所有衣裳打包好,悉心放在台子上。她坐上床边,目光没来由望向那扇被风吹着,不住开合的窗户。
那里只有空空的夜色。
霎时间,在那里发生过的丑事趣事悉数浮上脑海,燕览嘴角不自觉浮现一道弧度。半晌,那里的画面又尽数涣散而去,什么也不剩。
她收起笑容,却捏紧了拳头。
她不会放弃。
长公主要杀他,她不会让她如愿。
即使代价是,比这次千百倍的威胁和痛苦。即使让她身下的这副泥沼彻底搅乱,让她再难自拔,她也要定下神,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翌日,燕览很早就被马车送进了宫里。
储秀宫西配殿的门刚推开,晨露还挂在窗棂的缠枝莲纹上。二十多个婢女穿着半旧青布襦裙,垂着头站得笔直,活像檐下挂着的玉磬,只有燕览鬓边那支素银簪,在晨光里闪了点淡光。
“都把腰挺起来!”一声厉喝传来,掌事的嬷嬷握着乌木戒尺,踩着青缎鞋进来。
她眼神一扫,原本还交头接耳的婢女们都安静下来。
燕览站在其中,本就一直没有说话。
身边的都是些刚进宫没多久的婢女,看上去年方十七八,稚嫩乖巧,灵动可爱,未曾有被宫中死气所染。燕览在公主府已有十余年,各种礼仪规矩早就是个老人,来这里,无非等同于被长公主讥讽,“与刚入宫的人无二,没什么规矩”,把她弄过来惩罚。可如今处在一圈活人气里,心中却还不自觉多了几分快活。
不过她知道,这还仅仅只是开始。长公主若真的对她有了不快,除了送她来宫中培训,怕是其他地方也会别有手段。所有的,她为今之计只能先照单全收。
殿中间摆着四张花梨木桌,桌上青瓷花觚、素白瓷瓶摆得整齐,还有御花园刚采的花——初开的红梅、带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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