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游轻轻一笑。羽睫长长地搭在眼睑,看不清眼底的光芒黯淡明灭。
“阿览,上次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他转头,“哪句是真的?”
燕览望着人流,半晌才道,“上次是哪次?”
她漫不经心地问着,却被谢游忽然拉住。
“这么快就忘了?”
未己,燕览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花田里的那次。她对他的过去表示失望,对他弃之敝履。
但她噗嗤一声,“有的人还挺记仇。”
虽然知道说的是自己,谢游却不恼,而是从容一笑,心下或许已经产生比之前更安心的情感,来源于这几日的经过。
也许,他已经不像从前一样那么迫切又卑劣地去渴求她的反馈,但并不是不想,而是他已经认识了她更多,也获得了更多他未曾想过要得到的东西。
“其实那天,我还见到了你儿时的邻居。”燕览陡然道,“荷苼和凤姑,你可还记得?”
两个名字从谢游的耳朵边划过,“记得。”他笃定道,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燕览感受到他的平和,意识到背后所隐藏的故事,便听到谢游缓缓沉声:
“离开广津之后,我却一直没有放弃过留意那里的人和物,但我必须掩饰,也隐藏自己在京城的踪迹,装作把过去抹杀。”他顿了顿,“可是我应该从来没有走出过广津。”
难得听到谢游这样袒露自己,燕览感到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随之而来的是心里的一股酸涩。
“留在那里还是走出来,都不影响你是谢游。”她很认真道,“你所经历的事构成了你,缺少任何一种经历,都不是你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谢游愣了一愣,眼角闪着光,嘴边却说,“心如磐石的阿览也这样会安慰人了。”
“阿游,”她沉声,“我是认真的。”
他静静看着她,像一只小狗,头发被风吹起,毛茸茸的。眼睛圆溜溜地睁着,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只能俯身低头,在她脸颊边轻轻碰一下。
许久,他才道,“说起荷苼......山间生活虽质朴贫乏,却多了许多其他地方无法获得的快乐。若此生有机会,真想和你逃到一处山里,谁也找不到。冬日一齐拥炉赏雪,若你愿意在冰天雪地里同我博弈一回,我也乐意奉陪,若你不愿,我们便守在暖和的屋檐下,看水在檐角结成冰;春日一到,便融雪水煎茶,夏日酿一壶青梅酒,埋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秋日再挖出来,邀三两好友前来一品。若你喜欢,我们还可以种一些银杏,等白果丰收,杀只野鸡煲汤...”
言及此,燕览眼瞳也浮现一抹憧憬,“你想得还挺详实。”
“这些都是我想和你做的事。”他说,“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再说出口时,已是如数家珍。”
燕览有些羞涩,却不由自主想着实现此景象的可行性,不禁思绪飘飞,走了神。
慢悠悠走过集市,无人叨扰,也没有公主府或者首辅府的人追赶。两人靠得紧凑,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喧闹与静谧。
不知不觉,就绕出了集市,走到了万神庙的背后。
此处与前殿的烟火鼎盛恍如隔世。无人洒扫的石阶覆满枯黄草叶,脚步落下时发出细碎的窸窣声。有几堵灰黑色的庙墙挤在一起,在经年风雨里褪成沉郁的黛色,墙上有一丛茂密的爬山虎,早已染透青黄,绛紫与赭红交织。
几片残叶悬在藤蔓末梢,在穿廊而过的秋风里微微颤动,将坠未坠。
燕览陡然停住了脚步,注视着那几株野蛮的爬山虎。
谢游站在她身侧,仿佛意识到某种越发浓郁的情绪在她与爬山虎的视线之间流动,形成一幕把他物隔开的空间。
“怎么了?”他问。
燕览摇摇头,提起一缕无奈的微笑,“没事。”接着迈开步子,主动带着谢游又往前走。
没多久就走到了正殿。绕过入门处官兵的巡查,正殿今日人头攒动,来上香拜佛的香客源源不断,络绎不绝。
二人隐匿在人群里,慢慢挪到了佛像之下。佛像巨硕,俯瞰脚下众生时犹如看渺小的蝼蚁,可蝼蚁却心怀希冀,希望巨物能对自己抱有慈悲,护佑每一个虔诚祷告的人。可当人俯瞰脚下时,是否又会对生命抱有尊重,碾死一只蝼蚁,不过是随手的事情,可曾想过,它也对降神般的命运抱有过侥幸?
所以燕览不信神。
转头一看,谢游却已经屈膝跪在了蒲团上。
他双手合十,双眸微阖,一副全然放松的状态。和燕览在脑海中幻想的一样,她不习惯他如此虔诚,所以有一丝诙谐,可他异常认真且熟稔,令她心中酸楚。
一个经历过许多坎坷挫折的人,临近无望之际,要么彻底冰冷,要么保持着麻木的希冀,因为已经别无他法。
她也跪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虔诚祈求,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望?
还是那些吗?
上一次,燕览许下一愿表哥平安,二愿国泰民安。可这次,她在斟酌中许下:
只愿他们两人,虽风雨飘摇,却有梦可依。
不必非要得偿所愿,因为抱有希望本身,在乱世就已经是极难的事情。而持续地抱有希望,有做梦的冲动,已经是她许多年不敢想的事情。
在长公主府任职的十余年,她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不过空剩一副不知何去何从的躯壳。为她卖命,被她要挟,报恩于她,自己也能享受荣华富贵,贪图一时安逸,从曾经不切实际的愿景中逃逸。就像那株墙角的爬山虎,茂盛,放肆,扎进不属于她的地方,与肃穆的宫殿共生,即使格格不入,也算是找到了一处安逸。
有何不好呢?
可虽是如此说,她内心还是无法安稳。
谢游直起身子,燕览紧接着也站起来,二人相视而笑,接着不约而同离开,注意到了人群的集散。汇集之处,自然是万神庙的那面壁画,上面雕刻着灵鱼和黑猫的故事。
香客来来往往,身上还沾着外面带的落叶,地上也是,把万神庙内部也染得秋色浓浓。壁画已经雕刻了经年,有些许斑驳,接受过无数来人驻足的目光,却还是保持着它自己的神秘和沉稳。
“娘,什么是灵鱼呀?”小小的稚嫩的声音在前方的人堆里响起,锁定视线,是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扯着娘亲的裙摆。
“灵鱼呀,就是得道升仙,有神力的鱼。”女人看着小姑娘,细心解释道。
“可以吃吗?”小姑娘软糯糯地问。
“当然不可以吃了!”女人郑重道,“灵鱼是神物,是上天的恩赐,没有灵鱼,就没有这座万神庙。这鱼呀,可和你平时吃的河鱼不一样咧!”
小姑娘却仍然疑惑,“猫猫都可以吃,人为什么不可以吃?”
“嗯...”女人思考了半晌,“猫猫吃了,无福消受,自然就死了,所以啊,猫猫是犯了错。”
“哦......可是——”孩子还有疑问,面对一个思想跳脱充满活力的孩童,女人只能无奈拉走,去到别处参观。
注意到此幕,燕览忍俊不禁。而后,她想起上一次来到万神庙时,住持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灵鱼是何物,在乎观者之心。
这幅壁画,以及甚至所有被奉上神坛,在历史里被纪念或祭奠的作品,都是因为它们能在无数的解读中被分解,构建成不同的意义,在这种思想和存在的互换之中实现着永恒。
燕览把上次问住持的疑问同样讲给了谢游听。
只听谢游道,“这想法并不为错,只是阿览,你为何会这样想?”
燕览耸肩,“我也不知道,看着这幅画时,自然就这么想了。那你怎么想?”
谢游思忖了半晌,“猫吃鱼,看似天经地义,可它却因吃错灵鱼而付出了应有代价,众人就把猫比作贪得无厌之辈,灵鱼则被奉为神物。但是,猫吃鱼,鱼何不食猫?也许两者相缠,也是一种存在的方式。”他看着燕览,笃定地一笑,就像确信,她难以对此辩驳一样。
“生命都是一样的。”谢游轻描淡写道,“有贪念,就有仇欲,有喜乐,就有悲悯,有人得,就有人失,有爱,就有恨。你认为灵鱼恶,也许只是你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影响着你。”
燕览有些意外,不曾想谢游的观点竟然与住持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住持曾说,生灵善恶,只在一念之间。猫吃鱼是天经地义,鱼害了猫就变成罕事。
燕览豁然开朗,“此言有理。”她笑道,“也许我是个坏人,所以看什么都是坏的。毕竟跟着长公主这么多年,坏事可没少干。”
谢游顿了顿。
见谢游不笑,燕览感到一阵不自在,她又絮絮叨叨道,“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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