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乌黑厚重的云层堆在一起,朔风卷起几点细雪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两人从彻夜欢歌的天音楼出来,罗沁怀里捧着暖手炉,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特意吩咐不让侍女牵马回府。
街上人迹罕至,温嘉懿神情悠然,没显露出半分异样,她撑着伞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好似全然不觉般等待罗沁主动开口。
罗沁果然按耐不住,小碎步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忍不住追问道:“你写的什么啊?红菱姑娘居然肯见你,还说了那么久的话,我都快嫉妒死了。”
她挤眉弄眼道:“她长得美不美?”
肩上察觉到几分彻骨的凉意,温嘉懿不动声色放慢脚步与她走在一起,笑着抬手拢了拢狐裘,踩碎街边瘦长单薄的影子:“天机不可泄露。”
“你就泄露一下,求你了好不好?下次我请客,请你喝花酒。”
“哦?”温嘉懿语调里染上笑:“罗大小姐这么大方,请多少?”
罗沁一咬牙:“十坛!”
“有点少。”
“嘉懿你也太贪心了!”
温嘉懿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看她,眉梢轻扬道:“大小姐,跟我比起来,更贪心的人好像是你啊,这么值钱的秘密,我至少要卖一百锭金子才能够本。”
罗沁讨好似的扯过她的手臂摇晃:“再加两坛,求你了嘉懿,我真的想知道。”
“那你要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温嘉懿垂眸,忍俊不禁道:“我写的是——”
“……”
回忆尽数褪去,画面似泡沫般粉碎成万千幻影,温嘉懿缓缓收回放在信纸上的手,她的神色平静淡漠,仿佛无懈可击。
红菱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温嘉懿却没给她机会。
她转身重新戴上那顶帷帽,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在此之前,你不要再和郁霖单独见面。”
“若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可以来裴世子府上找我。”
青色衣袖从红菱不知何时松开的手中轻轻擦过,她下垂的视线落在衣摆交叠处绣着的并蒂海棠花上,沉默良久。
独在异乡、身份错乱、系统失联,那些来到这里后被刻意抛诸脑后的委屈和心酸弥漫心头,让红菱如鲠在喉,最终只是喊住她:“首席。”
她做人做事一贯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温嘉懿选择相信,她就不会质疑。
逆着这片清透明净的光,温嘉懿如一尊屹立不倒的雕像立在被光切割的阴影里,半边脸浸润在黑暗中,闻声回头。
红菱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得到她的面纱。
“谢谢你,我没想到能在第十四次轮回的时候遇见你。”
素白色的帷帽之下,温嘉懿眼帘轻敛,藏在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发颤,她攥紧指骨,无法克制地掐出清脆碎裂的声响,掌心温度比玉石还要冰凉。
看吧,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一无所知的把你当做拯救一切的救世主。
可你真的是吗?
作为时空管理局的首席执行官,001能力出众、持才傲物,总以为世间万物都在掌握之中,偶然出现意外也不会偏离原来的轨道。
但她的狂妄和骄傲在这一刻都成了路上的绊脚石,自负和自悔相互依存,将她架于炭火之上紧紧缠绕束缚,难以呼吸。
温嘉懿出声打断了红菱的话:“抱歉。”
她终于意识到,不管拥有再先进的思想还是再超前的灵魂,统统都无法改变一个封建时代最本质的东西。
因为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即使当年她等到殿试放榜再离开大梁,贺研秋这样毫无关系背景的寒门学子在世家大族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的蝼蚁。
寒窗苦读数十载不是他的勋章,出类拔萃的成绩和考卷却是他的催命符,达官贵族的权柄势力则是执行死刑的刽子手。
温嘉懿觉得难过,觉得可惜。
难过以贺研秋的才智谋略和抱负志向,他明明会粉身碎骨为大梁江山做出一番事业。
他会如愿以偿娶到年少心爱的人,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纵然后世青史无名,他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可惜系统给她的任务虽然顺利完成,但无法改变看似成功实则通向失败的结局。
听到这句抱歉,红菱好像明白什么,微微一怔。
下一刻,温嘉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掷地有声,经久不散。
“但既然我来到这里,便不会再让你重来第十五次。”
她会让那些人如愿付出惨痛的代价。
“……”
夜空中飘起细碎的雪粒,纷纷洒洒打在两人的狐裘上,只消片刻便被融解。
一青一黄的身影隐没在街道尽头,连同温嘉懿的话也弥散在一阵风中,无影无踪。
那是时空管理局对新公历时代所有人类共同的训诫,也是她牢记于心却不曾真正领悟的东西。
或在此刻,初露端倪。
“为千万人,出生入死。”
*
回到裴府时,书房的烛灯还未熄灭。
庭院中积雪已清,温嘉懿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
檐下悬挂的烛灯向四周散发朦胧的光,裴璟披着一件松垮的青色外衣,腰间系着宽松的白帛腰带,墨发散在颈后,安静地坐在楠木椅子上翻书。
闻声,他微微抬眸。
这副景象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温嘉懿柔和安宁的视线投向裴璟,他也恰巧不偏不倚看向她。
目光在刹那间交接,温嘉懿将狐裘解下搭在腕间,冲他礼节性地笑了笑:“殿下这么晚还没睡?”
裴璟指腹翻过一页,眸光温和道:“在看书。”
温嘉懿缓步上前,和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然地从裴璟手中抽过那本书。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声:“郑伯克段于鄢,殿下看了半天竟还是第一篇?”
谎言被她戳破,他习惯性道:“抱歉。”
“我不喜欢听人道歉。”话音落下,温嘉懿像是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缓缓敛起:“你在等我?”
“是。”裴璟垂下眼,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紧绷:“天色已晚,担心你会出事。”
“担心我?”她慢条斯理地反问,指节轻叩桌案,不留情面地将他上次刺伤自己来威胁她的事抖落出来:“我们不是痛觉互通?我若出事,你也会知晓。”
“等我就等我,还需要找理由?”
“……”
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微卷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摄人心魂。
一时之间满室寂静,连同烛火晃动的噼啪声都显得分外清晰,温嘉懿心下不禁失笑,她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他脸皮这么薄不经逗。
不过她确实有要紧事问,没在这个话题上再为难裴璟,正色道:“方才是开个玩笑,殿下别在意。今夜冒昧打扰,是有事想问。”
裴璟放下书:“你说。”
“你知道林婧若这个人吗?”
“知道。”
他回答得很快,近乎毫不犹豫。
“她是我朝第一位女官,也是第一位太常寺卿。”
大梁祖制允许女子科考入仕,与前朝大相径庭,主张任人唯贤,对其考核标准与男子无异,时政要闻、治国之道一应俱全,不因性别放低要求,力求打破所谓阶级固化的壁垒,防止世家权贵垄断官场。
林婧若是最早一批入朝为官的女子,执掌太常寺,是最年轻的太常寺卿。
裴璟极有耐心地向她介绍大梁朝的科举制度,温嘉懿闻言不屑一笑,嘴上依旧道:“好公平的规则。”
他认真摇头,否定她的话。
她出乎意料地挑眉,顺势倚在桌边,状似无意道:“难道殿下不认为很公平?先不说大梁开创了允许女子为官的先河,科举考场,男女平等,这样的规矩已是亘古未有。”
“我为何要认为?”裴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制定规矩的人认为公平,无非是因为规矩对己方有利。”
“若某条规矩在根源上触及大部分世家贵族利益,即便内容再正确,也没有机会颁布于世。”
“好比任人唯贤,事实若真如此,恐怕朝中大部分世家官员都会被摘掉乌纱帽。”
以太常寺在历朝历代的地位,林婧若身为太常寺卿,也不会在检举天音楼与教坊司的龌龊勾当后不明不白暴毙于家中。
“大梁律法上标注男女平等,凡入朝为官者皆应一视同仁,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如此公平公正的规矩,撰写者却是几位高高在上的男子,用施恩的语气说这种话,不觉得虚伪至极吗?”
他阐述观点时的声音很淡,平静得像溪边一条不起波澜的细流,温嘉懿却难得在其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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