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谨洞此次封闭持续了整整一月,等到玄珠门山头上的桃花都开得正艳了,梅逾星才得以从洞府中出来。
他入洞府的时候风里还有些春寒,如今外面却已经风和日暖,之前被劫雷削去一层的山头都又长出了新草来,凌广遥同上次一样等在洞府门口,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樊玉书。
梅逾星亦不是一个人从洞府里出来,他身后半步远还跟着一个手中提了两个药箱的阮岚。凌广遥看到这次从洞府里出来的师兄面色红润,两眼炯然有神,心里便先放下了一大半心来。
“师兄,你终于出关了。”他三两步迎上前去,伸手托起梅逾星手臂,“如今师兄感觉还好么?”
樊玉书也跟上来,本想托起他另一条手臂,又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便揣了手跟在旁边:“之前状况实在太过凶险,你门下丹修不让我们影响他为你疗伤,我们便都没敢进去过,这一月都是如坐针毡啊。”
“你们两个倒也不必如此,我之前不是都说过可能发生的事情么,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应当有些准备才对。”梅逾星左右看着这两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师弟满心无奈,不想让他们再继续就这事情纠缠下去,便转了话题,“和我说说这一月峰上都有什么事情,抱瑜醒了么?”
“抱瑜姑娘还没醒,但有另一件好事发生了。”樊玉书嘴快,抢过了话头,“大师兄收下的那个先天剑体的后生今日已经是闭关的第五天,看来是要入融合境界了。”
听雨轩内,顾无瑾剑眉紧锁,双眸微闭,从他微微睁开的眼缝里能看到金红的神光萦绕,灵气自他浑身灵窍溢出又收回,除去体内周天,在体外亦形成了奇妙的周天循环。
只是这循环尚未完成,在灵力流淌的同时又有大半都逸散出去,四散的纯阳灵气吓得住在顶楼的虚泽都跑了出来,坐在枕峦斋外面的廊下一脸后怕。
他属白龙,司掌冰雪,体内灵力自然属阴,顾无瑾的这股阳性灵气对他而言就像用火把去烤冬日的冰凌,不给他烤化了是不可能的,再说他如今又没了龙身,更没有护住自己的本钱,只能离得越远越好了。
在廊下百无聊赖坐了半天后,他却看到四个人从山顶上御剑下来,为首的正是之前封了他龙相龙身的梅逾星,他落地时本还面有喜色,看了一眼听雨轩后却骤然变了表情,缩地成寸进了那小楼里去。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小白龙坐在廊下晃着脚,不解地咕哝一声。
另一边的梅逾星原本知道自己徒弟修为有进,心里高兴,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么帮他融合那三魂七魄成仙魂雏形,落地时却看到听雨轩里溢出那暴烈到吓人的纯阳灵气,他瞬间便想到了六百年前他师尊柳下舒登渡劫时所遇之事。
柳下舒原本便为纯阳之体,若他是个凡人只怕活不过三十五岁,那时能够修炼至第四境已经是因为天资卓绝,更不要说他那时是由于邪修逼山,而师祖端永仙尊还逗留在魔域未归,才强行冲击渡劫,要去为玄珠门搏一条命出来。
那时梅逾星只是个元婴修士,他与其他留在门内的弟子一同借护山大阵抵挡邪修进攻,到现在他也忘不了那山头上升起的第二轮金乌,那时候不仅是玄阳峰被从山头烧至山脚,主峰连绵不绝失火,连太玄宫亦被他师尊那暴烈至极的纯阳灵气烧融了玉瓦。
那便是他师尊登临渡劫境界的异象。
普通人渡劫多是天雷劫,而柳下舒不同,他渡的是地火劫。
当年整个玄珠门都陷入了一片火海,熔岩自地底如泉水喷涌而出,方圆百里内树木枯朽,万物皆焚,连山川都被那劫火烧裂,直到如今玄珠门主峰上还有当年被烧出的裂口,那裂口中至今仍有不熄的纯阳劫火,百冶峰有一炉便是用的那里取来的火种。
他亦记得当年地鸣中自劫火中升起的柳下舒炳如日星,威压惊世骇俗,仿佛是真的有一颗大日落在玄珠门山门之前,他手中三尺青锋被劫火烧至白炽,口中眼中亦是火光吞吐,整个人仿佛浴火的仙神,只有一头黑发尽皆雪白。
那是一场惨胜,最终柳下舒燃命斩了那自称戮仙帝君的邪修之首,可那山门内外的惨相却是成了梅逾星一生的噩梦。
然而那时柳下舒是强行冲击境界,顾无瑾却是水到渠成,而且仅仅只是突破至融合境界,可那几乎如出一辙的暴烈灵气,为何竟会让他想起当年柳下舒登临渡劫之事?
越接近顾无瑾的房间,这种感觉便越发的强烈,他几乎能从那纯阳灵气中感受到滚热如夏阳的温度,甚至要用自己太阴灵气护体才能入得了他徒儿修炼的地方。
他进入那不到两丈见方的房间时,就见到顾无瑾坐在蒲团上,七窍中都向外流淌着金红神光,他皮下血管内亦有光芒掠过,像金红的火网罩在他肉身上。
这十四岁的少年已然大汗淋漓,水珠顺着他下颌滴下还未落地便被纯阳灵气蒸发,连那身薄薄的青色道袍亦是湿透又被蒸干,使他整个人周围都笼罩着一圈朦胧的蒸汽。
梅逾星已然开了心眼,一眼便看到顾无瑾三魂七魄都燃着同样的金红光芒,灵台丹田两处光芒尤甚,那是他胎光与幽精两魂所在之处,这些魂魄之间都连着细细的红线,正如鲜血般缓缓流淌。
这便是融合的征兆了。
融合之境,便是将三魂七魄融为一体,是修士正式迈入仙人行列的一步。普通人死后两魂上天入地,一魂留于墓地,而七魄则自己散去,但融合后的修士不同,融合修士的魂魄已经能算作仙魂,入得了这一步,修士就算陨落,也能借仙魂转世重修。
而这也是为何融合一步极为重要,在这一步修士未来的仙魂将初成雏形,可以说修士未来要走哪一条路,修哪一门功法,冲哪一个仙位,都是与融合之时的结果有关的。
而他不想让自己的徒弟走上他们师祖那条燃命突破的老路。
梅逾星便与顾无瑾面对面席地趺坐,用自己太阴灵力裹住顾无瑾逸散在外的纯阳灵力,引导那些不受少年控制的灵力朝顾无瑾自己丹田涌去,又控制着流势与速度,不让那灵力在他身体里充塞过多,而是归入丹田气海的同时又朝他奇经八脉流动。
此时凌广遥亦是发现了灵气的暴走,急匆匆推门进来,张口便唤:“师兄……”
“闭嘴,护法。”梅逾星头也不回地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凌广遥脸色一正,这修太阴法的狐狸伸手便张开一张无形的太阴结界,瞬间柔和的月光充满整个房间,连顾无瑾那透着暴戾的灵气都被压制了些许。
梅逾星没管他做了什么,只专心引导顾无瑾体内灵气在他经脉内一遍遍运行,将灵脉一点点拓宽补强,又用梅逾星自己的太阴灵气将灵脉中不可避免受伤的部分修复。
修士进入融合境界,亦是一次彻底的洗髓伐经,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痛苦难耐,却是往后修炼仙体要不得不走的第一步。
如今顾无瑾不仅经脉中充满了原先逸散的灵气,连骨骼里也在丝丝缕缕地被灵气渗透,梅逾星察觉到这一点便引着那纯阳灵气去为他锤炼仙骨,他记得柳下舒的仙骨被称为万劫仙骨,如今顾无瑾亦有如此倾向,便先让他渡了万劫的第一劫再说。
顾无瑾脸上神情愈发痛苦,七窍中神光却不再四溢,如今皮肤下快要撑爆他身体的灵气也被控制了下来,他只要咬紧牙关渡过这洗髓伐经的一关,便能柳暗花明。
而实际上他并感受不到自己周围到底如何,只能看得见自己内景中那一片血海,看着天上落下的火雨,火雨中纯白的自己,与血海中那金红色的青年魂魄。
那是另一个顾无瑾,曾经那个活到六百岁,分神期修为的顾无瑾。
那个人手中提着那柄他再熟悉不过的磐云剑,剑身上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流淌,他丹田处镶着一颗魔丹,丝丝缕缕黑红的魔气缠绕在身上,有血泪从那青年的眼角滑落,他缓缓转身,一双金红色的眼睛紧紧锁住十四岁的自己。
“你不能忘。”
那青年这么说,手中磐云剑举起,遥遥指向少年的鼻尖。
“你不能忘了她。”
顾无瑾想要摸自己的剑,却摸了个空。
“不,我没有忘了她,我从来没有忘了她。”
那青年自血海里朝他走来,每一步都带起深红的浪花。
“她早就与你融为一体,你就算转世重生,也逃不开成魔的这条路。”
“你以为你又入了这仙门,便能成仙?”
“你以为你这次换了师尊,便能活命?”
“你以为你从支离崖逃过一劫,便能改变未来?”
“你只是个没用的懦夫,你自己知道,你比双莺更适合修魔,她应当生在人界,入道门,而你才是那个该生在魔域,修魔功的人。”
“可你又来了这里,你甚至没有试着去找她。”
顾无瑾看着他一步步逼近自己,不自觉向后退去,几步之后却不能再走。
他身后便是支离崖,一步踏空,便要粉身碎骨。
他试图对着自己分辨。
“这不是我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
“我若是要去魔域找她,只能在玄珠门修道才能……”
他说不下去了。
才能什么?
才能入道?才能修炼?
“你明明入魔就可以了。”
金红色的青年步步逼近,磐云剑的锋刃离他愈来愈近。
“是,你有阳明元婴,然而你也有魔丹,双莺为了救你的命,换给你的魔丹。”
“说不出话了?当然,你原本就无话可说。”
“你带着我的记忆出生,却没有我的灵魂。”
“你不是真正的顾无瑾,你是顾虚云,你是个新生的灵魂,你很干净,干净得令我嫉妒。”
“所以你不知道那仇恨到底有多深,你不知道为何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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