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炉的水依然袅袅冒着白气,梅逾星去换了新茶来,以山泉水沏上一壶新的雪峰茶,给顾无瑾放在面前,这孩子却不喝,只是盯着那杯茶水,左手仍捂着右手手腕,眼中的情绪有些晦暗不明。
“怎么,不喜欢雪峰茶?”梅逾星也没去逼问他什么,随口挑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说。
顾无瑾这才放了右手,左手伸手拿起青瓷茶盅,声音有些闷气:“没有,只是这茶让弟子想起了一位故人。”
梅逾星微微一笑:“你竟有喜欢雪峰茶的故人,看起来那位故人同你清璃师叔应当有些共同语言的,他也最好雪峰茶,这茶……”
他忽然不说话了,只因抬头的时候梅逾星看到顾无瑾眼中的光,那光如鹰隼,含着那种他只在被伤至极深的人眼中才看过的仇恨,他在国破家亡的帝王眼中见过那种光,在痛失亲人的孩子眼中见过那种光,如今却在自己的徒弟眼中也见到了这种光。
梅逾星心头一震,他原本以为那天道所示是未来之事,如今他自小招带走了顾无瑾,这孩子与凌广遥的仇恨便不应再有,可看他眼神,那分明是在他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且已然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若真的是那杀身之仇,夺妻之恨,那大约是多少次的转世轮回都消弭不去的恨意了。
“……这茶是你师叔早晨刚带来的。”梅逾星一时想了太多可能,最后还是说完了已经到了喉头的话,就看见顾无瑾左手里紧紧捏着茶盅,眼睛看着那青绿的水面,脸上竟带着些几近悲凉的表情,嘴边流露出一抹似是自嘲的笑意。
梅逾星没去等顾无瑾说话,这模样想来也是说不出话的。他只是为自己也斟了杯茶,又淡淡问道:“你同你那故人,是什么关系?”
从之前内景所见,他多少能够想到一些,但却还要从这孩子口中亲自说出才好。
“……不足与师尊道的一些关系。”顾无瑾闷了半晌说出这么一句来。
“但说无妨。”梅逾星放下茶壶,看炉底闷火散发着热气,“你是我的弟子,你心中有执,自然还要我来开解,否则未来因此入了心魔,可不就是一两句话便能解决的问题了。”
“为何师尊便能断定弟子心中有执?”顾无瑾似在明知故问,声音却有些哑,“便算是心中有执,若是弟子心中这执,师尊解不开呢?”
“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执。”梅逾星小口啜着盅里茶水,“未能解开的,只是因时候未到,机缘未至罢了。”
“那师尊又如何知道,解开那执的机缘能到?”顾无瑾笑了一下,“若是这心执,本就没有那能解开的机缘呢?”
“你看,这便是你的心执之一了。”梅逾星笑了一下。
顾无瑾沉默了半晌,只听得院子里有促织叫声,流水潺潺,有玉叶自玉枝上落下,沙沙躺在草间,又被白鹿拾起在口中琢磨,师徒二人便这样无言相对着,直到顾无瑾自己又开了口,说起他那位故人。
“那故人于我,恩重如山,仇深似海。”他一字一顿道。
“如何恩重如山?”梅逾星喝完一盅,又自斟自饮着,“又如何仇深似海?”
“不可说。”顾无瑾摇头,一仰脖将手中凉了的茶水喝净。
梅逾星缓缓盘着手中茶盅:“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这事同为师也不可说?”
“师尊。”顾无瑾惨然笑了下,“莫要逼迫弟子了。”
“那便算了,你何时愿意说了,再说便是。”梅逾星没再追问,只是伸手将那凉水给顾无瑾换了,再往他手里斟了杯茶。
他又仔细打量了下这少年,虽然稚气未脱,却端的已经是眉目如画,点漆般的眸子里全是深重的痛和恨,那断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应有的。
他又想起内景中所见,这双眼睛里的神情与那双眼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而自己在那场景中亦是害了他的凶手之一,与凌广遥所做只差在未亲手结果了他而已。
他对着这孩子亦说不出什么来,也没有资格说出什么来。
师徒两人相对无言的只是饮茶,顾无瑾坐在廊下看手中那茶盅,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梅逾星则靠在榻上,往天上看去,看那紫檀色的云一波波涌起又落下,看那西沉的太阳红得如血,看那太阴已经现身,直到看到天色暗淡,点点星宫随着夜幕璀璨起来,他才长吁一声,准备喊顾无瑾让他回房歇息。
他还没开口,倒是门口来了一声拖了长调有那么点轻佻的呼哨。
“师兄,愚弟带了化度郁青来和你说说话……”
凌广遥笑嘻嘻地从院门口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个小酒坛。
然后他便听到一声瓷器龟裂的脆响,顾无瑾手中的茶盅裂开一道纹路,滚烫的茶水顺着他手指落在桌上,这少年单手捏着茶盅,再一用力,那茶盅竟碎成了瓷片,青瓷的碎片割破他的手,深红的血合着淡绿的茶水一同滴落。
他死死盯着凌广遥,仿若要用目光刺穿他这师叔的身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也开始发红,像是和他的手一样要滴下血来一样。
“……无瑾。”梅逾星低声唤这孩子名字。
顾无瑾似乎是忽然回了神,从凌广遥身上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自己鲜血如注的左手,低低笑了两声。
“你受伤了。”梅逾星站起身来,“待着莫动,我去取些伤膏和干净的布匹来与你包扎。”
顾无瑾也站了起来,握一握左手道:“不碍事,师尊,你和师叔说话,我便先回房了。”
“让你待着你便待着。”梅逾星轻瞪他一眼,又对凌广遥点一点头道,“你先等下。”
“理解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凌广遥跟他们打了个哈哈,目送梅逾星上楼取药,便把酒坛子放在门廊下,他人倒是靠在那玉树上不再动弹,只是那带着几分好奇和探寻的目光在不停地上下扫视顾无瑾,顾无瑾顾虑着梅逾星不要他动,也不好擅自走开,就只好任这师叔打量他了。
饶是如此,过了一阵他也忍不了了,开口便道:“师叔,能别看了么?”
“你这后生倒是羞赧,跟大姑娘一样,还怕人看。”凌广遥调笑一句,那两只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很有点勾人魂魄的味道。
顾无瑾被他这一句说得又羞又恼,便瞪眼看了回去,只是他一手仍有些酸麻,另一手又伤得不轻,如此扎着两只手站在廊下实在显得有些滑稽,再加上凌广遥似乎很是享受被关注的感觉,他这一瞪回去反而显得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只是这羞恼的目光渐渐化成了某种沉重而复杂的情感,凌广遥还未品出其中深意,梅逾星便已经去而复返,一手拿着伤膏的玉瓶,另一手拿着块长条的白布,托起顾无瑾左手便开始上药包扎,动作竟然熟练得紧,像是之前练过一样。
“我可不知道师兄还会和丹修一样给人疗伤。”凌广遥奇道,一边凑了过来看梅逾星的动作,“哪里学的?”
“之前在南境游历时,遇见过蛮人入侵城寨。”梅逾星一边将顾无瑾手心里扎进去的碎瓷挑出,一边将伤膏涂于创口上,“那时候受伤的凡人很多,击退了蛮人后自然要帮他们疗伤,人手不够,我便去学了一学当地蛊仙的疗伤手段,如今也就是勉强用着。”
顾无瑾自梅逾星回来开始给他疗伤便不再言语,更不再看凌广遥,只是低着头看自己师尊于自己手心清理上药。梅逾星动作虽是尽量轻了,却并不能算温柔,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好像那十指连心的手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如此便好了,这两天不要招水,明后两天也要防着碰到这手,尽量把手放高点,不要垂在那里,如此应该能在正式入门之前好透。”梅逾星最后给那白布打了个结,看着那只从骨肉匀停被包成白白胖胖的左手,似乎是颇为满意自己的作品,“回房吧,我会差几个术法仆役去替你洗漱,今日便早睡,毕竟打了三场,也应该累了。”
顾无瑾喏了一声便也走了,只是上了楼梯又回头看了眼廊下吊着两腿坐着的凌广遥,那种复杂的神情再次一闪而逝,梅逾星觉察到去看他的时候,这孩子却已经上楼去,目视里再也寻不到他的影子了。
梅逾星看着顾无瑾离开的方向,冷不丁问了句:“清璃,你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
“杂得很,不好说。”凌广遥啧啧两声,又提起手中酒坛晃了晃,“不如师兄先去后面热泉里泡着,多行几个小周天,我再带酒过去和师兄慢慢说?”
梅逾星斜他一眼:“小时候怕水也就罢了,如今多大的人了,还要和我一起泡澡?”
说是这么说着,他自己也乏得很了。今日刚刚出关便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又是同梅千言讲了大劫之事,又是收徒,又是教导他们收束自己的剑意,而他自己灵神都尚未稳固,这么一整天忙下来,又怎么能不疲累?
此时若能泡个热水澡,实在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我便去泡着,你记得别用你这模样跑来,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嫌呢。”梅逾星便站在廊下舒展一下后背,“我去换身衣服,莫让那群术法仆役跑来打搅我。”
一刻过后,梅逾星便已经整个人都沉在后院温泉之中,只有头还露在水面上。他双眸微闭意守丹田,体内周天循着灵泉热气的引导缓缓流动,黑发落在水里像一整匹上好的锦缎,身上一层白衣被水浸透,透出下面被热气激得透出粉色的肌肤,又描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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