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惊雷卷着乌云声声炸响,抖落尽满庭的新花。
四面的风呼啸灌了进来,吹拍起窗棂,晃晃荡荡,咿咿呀呀。
若青急唤着宫人将窗门锁好。若柔似是不放心,捧灯来处处检点着。
若青瞧着一重一重放下的莲纹幔帐,欸了一声,嘟囔道:“也不知外头是什么光景,都说永明的樱桃煮好吃,可惜这回也吃不上了。”
若柔啐了她一口,忙道:“快别说这话。修仪娘子如今正在养病,若是她听见,怕是更难过。”
若青摇摇脑袋,又嘟囔句:“皇太妃怎能如此行事。咱们娘子好歹也是陛下跟前的旧人,跟了陛下快十余年,手中亦有协理之权,如何半点面子也不肯给。”
陛下东巡去了燕岳碣石,回程则需经过先太后的永明陵。
前几日,陛下令人传来飞旨,使后宫诸人启程永明陵,正好与返程的陛下汇合,共同拜祭先太后。
皇太妃却借口娘子风寒,不易远行,硬生生将她留在禁中。
若柔皱了皱眉头,拦住她道:“快别说了。”
外间的声音虽低,却也能过荞粟枕清晰落进卢思绥的耳中。
她心中冷笑着。
皇太妃能这般,无非就是嫌弃她的出身——她不过是一届家臣之女。甚至是因罪罚没为奴的家臣女。
南朝有云,士庶之际,实自天隔,不能杂坐。①
而北朝的家臣与主家,更是云泥之别,比士庶之分还要激烈。
家臣的身契性命都攥在主家手中,堪比私产,主家视之为奴为仆。
按理说她即便她承宠,也不配为妃作嫔。
本朝高宗曾言:“掖庭不取配役之口,乳诞诸王。”②
故而大魏嫔妃,素来只选门第贵女。
皇太妃与太后俱出自长乐窦姓,乃国朝著族,门第煊赫。
她与陈夫人是本朝第二位的例外,再这之前以贱/登贵的则是先帝的左昭仪郭氏。
左昭仪出身低微,虽碍于出身无法登临后位。然一朝得势,也害得陛下生母窦皇后被废,太妃被逼出家,窦氏一族几近离散,陛下被迫出走南陈为质。
有这一桩旧案,以至于今日皇太妃视她如仇如寇。甚至于私下直呼她为“配役阿奴”。
世人皆道她为陛下爱姬,于微贱时相伴十余年,乃至今日破格名列九嫔。
可她心中清清明明,陛下封她……不过是拿她做陈贵嫔的替身;给她协理之权,是要她护住陈姐姐罢了……
思绥轻叹一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锦被里。
脑袋烧得她精神不济,她很快又昏昏沉沉起来。
她晕晕乎乎想着,这是她自己选的道路,更是她千求万求求来的,怪不得旁人不是么。
谁让她……喜欢他呢……
*
天外的雨反反复复下了好多日,她的烧也反反复复了好多日,太医来来回回几趟,道是心脉堵塞更难痊愈,让她放宽心些。
她不作声,缩入被褥间,缩入重帷内。仿佛这几匹布,几段锦,便能将她庇护住。
雨声淅淅沥沥,炉中沉香袅袅,她忽然睁开双眼,翻身坐起来,不敢错眼地盯着飘动的绿云纱幔。
是…他吗……
小榻上侍夜的若青被这阵窸窸窣窣惊醒,她惺忪看着不远处被风吹开的窗棂,懊恼道今日怎么就忘记锁紧呢。
她快步走上前,细细将木栓插好,而后撩起帘子,询问道:“娘子怎么了?”
思绥的神光一点点暗淡下来,她一股气卸了下来,疲惫地倚在床头。
“风声有些吵闹。”
若青一壁替她掖好被角,一壁道:“娘子快别睡荞粟枕了。荞粟枕是警枕,传音扩声,半点大的动静,也能如同雷鸣一般。娘子不若换个枕头,定能睡得踏实香甜。”
卢思绥摸了摸枕上绣着的鸳鸯纹路,淡淡道:“睡了十余年,怕是睡惯了。”
窦皇后当年被废,窦家倒台,殷弘不能自安,故让她取荞粟制成警枕,以防睡梦中有刺客下手,这一睡就是十余年。这个习惯,殷弘与她一并保留了下来。
“不说这些了。”卢思绥别开目光,“还有半个月,陛下就要回来了。宫中要迎驾、又要置宴。仔细各处都盯牢了。”
她想,她就快要见到他了。
她并未去永明,想来生病的事他该知道。
待他归来,宫中自要到阙门迎驾。如今宫中唯留了她,自然该由她领头。
他看见她,应该会宽慰她几句。
就像他从前归府时那样,与前来相迎的陈姐姐和她说上两句。
或许这回还会恩赐御医替她瞧瞧。
就像他对陈姐姐那样……
**
光阴转瞬即逝,长夏万物勃勃生机。禁中芳草满园,梨花未敢谢,杨柳更新开——正是黄道好吉日。
思绥对着新磨的铜镜,一笔一笔仔细勾勒着眉妆。
她素来只画远山眉。
她望向铜镜中的样子,微微蹙起远山眉终与陈姐姐有了传神之处,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吧,去接驾。”
万里无云的碧天里,双阙高耸而立,门内宫人噤声肃立。
不一会儿,如铁的马蹄声似潮水涌出,回荡在青石之间。
鹰扬卫一身玄衣劲装,行过三拨,侍中持着节仗翩然而出。再这之后便是帝王的仪仗、以及长轿辇车。
阙门内外,众人纷纷稽首而拜。
思绥站在太极殿的长阶下,心中忐忑万分。她仔细竖起耳朵,车彀声声愈发逼近,她的心跳也就愈发快,仿佛要跳出喉咙,跳动在这青石板上。
霎时间,马蹄静、铎铃歇、车声止。世间都归入一刹那的寂静。
殷弘在众人簇拥下下了辇车,在山呼间缓缓步上长阶,微微挥一挥衣袖,自有礼官替他宣:“起——”
而后他又挥了挥衣袖,礼官扯起嗓子道:“散——”
思绥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这句叫散怔在当场。
她下意识扬起头,看向不远处身着十二章纹的男人,他的容貌隐在日光里,教人看不清神容,唯将他身上的金绣渲得明彩熠熠,灼灼生辉。
他身形依旧是松柏之姿,瑶林玉树般立在长阶之上。
长风一过吹起他宽大的袍服,隐隐透出他腰间玄铁佩剑。
世异时移,她心头猛然跳出这四个字。
彼时,她散发披面,尚能扑进他的怀中。到如今精心妆点,却是咫尺天涯,相见犹难。算来如今不见近要半载了,自她归入他府中,还从未分别这么久。
是因为今日她身边迎接他的,没有陈姐姐了吗。
若柔催了两三声,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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