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接起。
“楚医生吗?!”
“谭院长。”
谭卫华舒了口气,仿佛只要能联系到他事情就解决了大半。
但招呼打完他又沉默了,他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耳朵刚挨上听筒就又把电话换回到左手。
楚眠离开这两周,医院像一口闷上盖子缓慢增压的高压锅。医生和病人都被熬在锅里,让锅不断升温的就是病人对楚眠的期待。
第一周,期待落空。
焦躁在病人中生根发芽,直面患者的护工首当其冲,他们饮鸩止渴般的继续把楚眠挂在嘴边。
“楚医生呢?”精神分裂的翻译官混着八国语言和护工对峙。
“他下周来!”护工应付道。
“听不懂!说中文!”
“Next week!”
“噢。”翻译官这才放过她。
“眠眠呢?”方媛缩成一团躲在床下不肯接过护工拿来的药。
“你好好吃药我就让他来。”
“多会儿?”她探出脑袋。
“下周下周。”
类似的对话不断重复着,等谭卫华发现这种情况时,护工们随口的许诺已经为暴动埋下伏笔。
第二周,期待落空。
和普通人不一样,精神病人的群体行为更像不同频的共振。类似没摆好的多米诺骨牌,虽然都倒了却各自有各自倒下去的方向。
有的病人在嚎叫,有的病人整齐地列成一排站在窗前摇晃,一吹风就齐刷刷地往右倒,有的病人正在病房里进行第一百次冲刺。原本不受楚眠影响的病人,也被周围焦躁的气氛带进了发作的队伍。
这种发作是没有组织的,更没有振臂高呼的发起人,谭卫华没办法通过控制住谁来平息暴动。偏偏楚眠在这种时候失联,他都怀疑青年是不是故意躲起来看笑话。
“秦雨说您有事找我?”
“对。”他回过神。
“你——”
谭卫华一时语塞,浓浓的挫败感像秤砣一样坠在他舌头上。
“你还愿意来吗?”
“您指的是?”
“回来继续参加活动。”
“……”
“楚医生?”
“谢谢您的邀请。”楚眠并没有让憋着气的谭卫华紧张太久。
“能再次受邀是我的荣幸。”
谭卫华呼吸一窒,再次受邀这四个字像扇在他脸上的巴掌。
他却不得不接住,而且还得厚着老脸把一些事提前讲清楚。
“但不是每周一次。”
“那是?”
“每两周一次。”
“之后呢?”楚眠轻轻的三个字让谭卫华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以后可能三周一次。”
然后四周一次。
五周一次。
直到彻底不需要他。
电话里一阵沉默,青年像在那头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小伎俩。
在谭卫华看不到的地方,楚眠用手捂住了手机话筒,调整着呼吸静静地等待这一波耳鸣平息。
“抱歉,您说什么?”
“……”
“谭院长?”
“没事。”
谭卫华一时间也不知道楚眠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的,总感觉像是在青年这里碰上一枚软钉子。
他也没再说一遍,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病人的情况稳定住。
“你看今天方便过来吗?”
“明天可以吗?”
“明天?行。”
又是一枚软钉子,楚眠时机很巧妙的没听清和这一天之隔,都让他不自觉地往深里想,这些是不是楚眠想要掌握主动权的信号。
从两周前看似被动的离开再到现在很好脾气的配合,青年一步步后退却也一步步控制着局面。最后明明是自己主动联系,谭卫华却有种被推着往前走的身不由己。
还有这两周的失联。
两周,不长不短。
再长,他可能不再联系。
短了,情况又不够焦灼。
也许是我想多了?心理医生当得久了看谁都想要分析一番。
不,谭卫华摇摇头。
对楚眠,想再多都不算多。
远在电话另一头,已经挂断的手机被扔在往浴室走的路上。楚眠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被压出半月形的紫斑。
他手有点撑不住,倒退一步背靠着墙一点点滑坐在瓷砖上。蹭着墙壁的衬衫掀起大半,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肉都能看到胃在痉挛。
楚眠眼睛半阖着,视线一晃就被人一只手抱起来往床边走,垂在腿边的手也被捞起来,他闭上眼睛摸索着往下拽了拽顾衍衣领。
顾衍顺着他的手低下头。
“哥,我还没洗澡……”
“起来再洗。”
“脏。”
“不脏。”
“那我睡你的床。”
顾衍:“……”
午后阳光正烈。
侧躺着的青年被明显超规格的大床衬成了小小一只,两条蜷起来的长腿离床尾有足足一米远。楚眠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搭在眼前的碎发柔和了轮廓分明的五官。
顾衍站在床头边,高大的身影在阳光和床之间竖起一堵墙。
他看向楚眠领口,掐出来的淤痕毒蛇一样盘踞在青年脖颈。淤青边缘晕开雾状的血斑,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一条条爆开的血管。
顾衍手颤了一下,模仿着淤痕的角度一点点收紧直至握拳。
时针缓缓转过第六圈。
阳光西沉。
顾衍终于动了下,由着已经不再刺眼的阳光铺在青年身前。
他低声道:“秦晴。”
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秦晴硬是磨蹭了一分多钟,才紧贴着门框试探性地探出小半颗脑袋。
“叫我干嘛?”
“看着他。”
“蛤?”秦晴眨眨眼。
“他快醒了给我打电话。”
“快醒?这我咋判断?”
“站在这盯着。”
“蛤?!”
“不行?”顾衍低下眼。
“行行行!我盯!”
“声音小点。”
“……”
秦晴:呵呵。
二十四孝男保姆!
你个弟宝哥!
你很好!你了不起!
她双手叉腰往床边一站,偷偷把顾衍的影子踩脚下,一边暗搓搓地碾他的影子一边嘀嘀咕咕。
“记得给我打电话。”
“得嘞~”
她刚把顾衍送走,本该熟睡的青年像计算好时间般睁开眼。
秦晴:“……”
喂,你弟醒啦。
这电话我是打还是不打。
楚眠缓缓坐起身,视线隔着碎发看向秦晴刚掏出来的手机。
她默默收起手机。
好好好!你们都了不起!
秦晴咸鱼地往床上一躺,一伸手就拽走一大半被子,团成一张细溜溜的卷饼绕着楚眠滚圈圈。楚眠垫了个枕头靠在床头,很好脾气地蜷起腿把大半张床都让给她。
“他凶巴巴跑出去干嘛?”
“散步吧。”楚眠道。
“……”
你骗鬼呐?
就顾衍那副表情,怕是能一边散着步一边杀几个人助助兴。
“你不去拦着点儿?”
“不是有你吗?”
“我?!”秦晴凤目圆睁。
“你指望我去拦他?”
你咋不指望我上天呢!
都是一死啊,反正!
楚眠斜过上半身,从床上捡起秦晴滚圈圈时滚掉了的手机。他竖起手机在她脸前一晃,解锁后的屏幕还停留在联系顾衍的页面。
“快打快打。”秦晴等不及欣赏顾衍刚走就被叫回来的表情。
“我再睡会儿。”
“蛤?!”
楚眠说完就躺下,留下秦晴和塞她手里的手机大眼瞪小眼。
***
天色转眼黑透。
越野车停在巷口,刺眼的前灯直直照进看不见尽头的巷道。
顾衍熄灭发动机,面无表情地从储物箱的夹层里取出手套。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消弭,越野车像头匍匐的巨兽隐匿在夜色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咔哒——”
“咔哒、咔哒——”
踉跄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安冽单手撑着墙,呼吸间喉咙里喷出一股酒精发酵的酸味。他像是刚刚学会怎么走路,每走一步都要重新回忆接下来迈哪只脚。
“啪——!”
车前灯乍然亮起,直射过来的光柱让安洌不适应地眯起眼。毛玻璃一样模糊的视野里,一道高大到有些扭曲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视线突然间抬高,后背隔着外套从粗糙的墙面上碾了过去。安冽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被酒精麻痹的痛觉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发出一声痛哼,从胃里反上来的呕吐物被堵在嗓子眼里。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男人,在顾衍手里却像是一具塞满稻草的皮囊。
他被掐住脖子举离地面,视线逐渐和顾衍眼睛持平,绷成一条直线的脚背怎么也够不到地面。
顾衍手一点点收紧。
安冽嘴张到最大,但喉咙里出去的只有哮鸣一样的嘶嘶声。
沉在顾衍眼底的暗色随着他磕磕绊绊的气喘声加深,嘴角却诡异地缓缓扬起代表愉悦的弧度。
他俯身靠向安洌,静静地听着生命在他手下流逝时的声响。
下一秒——
“砰!”
安洌麻袋一样摔在地上,捂住喉咙大口大口喘着气,和空气一起出来的还有掺着血丝的酒液。
顾衍没等他吐完,像要急于确定什么似的一把扯开他衣领。
扣子哗啦啦崩开,露出锁骨下由黑色拉丁字母构成的纹身。
顾衍眼神蓦地一凛。
“门萨?!”
等看清楚纹身的图样后,他晦暗的神色才稍稍缓和。巴掌大的纹身和楚眠后背上的有九成像,就是因为太像了才太假了,这样的纹身不会出现在楚眠外的人身上。
顾衍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安冽愚蠢到近乎可悲的模仿。
安冽声音比砂纸还粗糙。
“你、咳咳咳——”
“你到底、到底是谁?”
顾衍俯视着安冽,仿佛在打量砧板上就要被砸扁脑袋的鱼。
他沉默着弯下腰,刚放下没多久的手再次伸向安冽的喉咙。
“叮铃铃——!”
手机突然响起。
“啧。”顾衍皱起眉。
他看了眼手机,是秦晴。
顾衍直接接了起来。
“他睡醒了?”
“哥。”
“……”
“你在哪?”
“……”
顾衍:靠。
他拿开手机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确实是秦晴没错。他抬起脚用鞋底堵住安冽还在咳嗽的嘴。
“我在超市。”
“哦。”楚眠声音沙沙的。
“帮我带一个芒果千层。”
“我、在、超、市!”
“哪家超市?”
“永辉。”顾衍随口回道。
“它家有卖的。”
“……”
“哥?”
“不行。”
“那就奥利奥千层。”
“不行。”
“那你拍张照。”楚眠道。
“什么照?”
“烘焙区啊,我选点别的。”
“别的也不行!”
“哦。”青年声音蔫了。
“那你快点回来。”
“行。”
顾衍确认电话挂断了后,才松开踩在脚底下的安冽,安冽嘴巴周围像口红晕了一样红得吓人。
安洌瘫坐在墙角,神色晦暗地看着顾衍背对他一步步走远。
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是楚眠——
电话里的是楚眠。
他眼神亮得吓人,按在呕吐物上的手几乎要把地皮抠起来。
他神经质地将那一通短短一分钟的电话一秒秒拆开,逐秒回放青年的每句话甚至每一次呼吸。
哥,多亲密的称呼。
超市?
他们一起生活。
快点回来?
不,他们住在一起。
他们住在一起。
对顾衍的恐惧在想到这点后变成比恐惧更深的嫉妒,顾衍刚才的失态和紧张被他敏锐地记起。
门萨?
是哪两个字?
安冽脏到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的指尖轻轻地抚上刺青,动作温柔到像在触摸一片易碎的干花瓣。这是他偷看到楚眠纹身后,找最好的纹身师按照记忆一比一复刻的。
他每看到一点就纹一点,像是和纹身师一起拼拼图,这张拼图直到楚眠最近一次来时才完成。
门萨、纹身。
还有——
楚眠。
他突然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从腾信里翻出纹身师的电话。
看到纹身后脸色异样的不只有刚刚那个陌生的男人,还有在完成纹身后就煞白了脸的纹身师。
他扶着墙站起身,迎着路人异样的眼神踉跄着走向纹身店。
***
一周后,徐嫱案开庭。
法槌即将落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众人侧目下走进法庭。
男人径直走向庭审席。
“庭审期间闲杂人等——”
“我要自首。”
旁听席一片哗然,李秘书顶着台下媒体的长槍短炮笑着道。闪光灯密集到铺成一张网,从开庭到现在都没开过口的徐嫱抬起眼。
审讯室内。
时隔才不到一天,对面的人从徐嫱变成没有存在感的秘书。
李秘书正襟危坐,以挑不出错的态度为犯罪陈述画上句号。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个屁!”
戴琨手一拍桌子,贡安平沉甸甸的大玻璃茶缸都颠了一下。贡安平的脸色也算不上好,他都想给李昭的陈述颁一个最佳反转奖。
但从证据层面看,自己这位刑侦老手居然揪不出一点错处。
甚至连徐嫱口供里的一些漏洞都被他的供述补上了,那些心理问卷是怎么出现在商业周刊里,又是怎么出现在徐嫱家里,还有为什么让秘书调监控却没发现异常。
因为就是他放的,能自由出入徐嫱办公室和家的也是李昭。神通广大的不是什么门萨,是这位完全掌握徐嫱动向和情况的秘书。
“所以那些黄金?”
“我换成数字货币了。”
“货币呢?”贡安平问。
“买凶啊。”秘书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问这么基础的问题。
“找谁买凶?”
“门萨啊。”
“……”
贡安平摘下眼镜又戴上。
“所以你装成门萨骗徐嫱,跟她要到两百公斤黄金后,又把那些黄金换成数字货币找门萨买凶。”
“对。”秘书点头。
“你对个屁!”戴琨怒了。
“好了。”贡安平道。
“师父!”
“再喊你就出去。”
戴琨咬着牙坐下,看向李昭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喷出火。
贡安平右手覆在左手上,有些松了的眼镜搭在鼻尖,看上去比起重案队队长更像一个老教授。
他问:“理由呢?”
折腾这一大圈,图什么?
“因为徐嫱太虚伪了。”
“什么意思?”
“她天天盯着徐慕的照片,对那些混混恨得咬牙切齿,但快一年过去还是只知道盯着那些照片。”
“这算什么理由?”
“理由就是我急了,我急着看那些害死徐慕的混混不得好死。”
“你急什么?”
“急什么?”李昭笑了。
“因为我恨啊!我爱他啊!”
“她?徐嫱?”贡安平问。
“徐嫱?”李昭又笑了。
“我爱的是徐慕!”
“你放屁!”戴琨忍不了了。
李昭看着戴琨道:“你知道徐嫱每年和徐慕通多少次电话吗?有时候两三个月没有一次,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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