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想把家乡的山都搬到这人面前,青年却不领情。平日里不开窍的武功这时都长出来了似的,腿比脑子灵活,踩着他铺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再抬眼看时,青年已经乘着云飞走了,腾化为雨,落下一把伞,砸在了他脑袋上。
这伞砸得他一个激灵,砸得他两声痛呼,三魂归窍。
脑袋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原来是撞到了墙。
他方才记起自己昨夜确实是痛昏过去了,并不在故友那条倒霉的、惨不忍睹的破船上,但眼下情况也没有好过太多。
神志回笼,便感觉到有人在用木头锯他的腿:这木头毛刺未掀,一根一根扎进他的肉里,吸饱了血水,根根活络了过来,顺着他的经脉往骨头里钻,又辣又疼,痒得要命。
要命,要命。
临淮人果然个个都是制毒高手,他尚且如此,成章若一头扎了进来,怕是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强撑着清明,不至于做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刚睁眼时还有些目眩,天光不亮,牢内照明的仍然是烛火。光线幽微,于指缝间勾出一张凌厉的侧颜。
心头萦绕着的那点焦躁陡然平息了下来。
这疯子不打人时,身上自有一股草木朝天长的韧劲,却刺得他嘴巴很痒。他不自觉磨着那颗犬齿,有心想剥下那层皮,看看里头到底是人是鬼。
同样都是血肉捏的人,她天生没有比别人多长一颗心,也不似传言那般三头六臂有恶鬼相,甚至连血都是温热的。
那颗唇下痣平白无故点在那里,遮住那双眼睛,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乍一打眼,竟能从中品出几分悲悯来。
他想,凭什么呢?
三月血满岐西,遍地漂橹,将整座山翻过来都找不到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动物,这帮朝廷的阉狗却还死死捂着敕令不肯放手。更为了所谓的脸面,一桩漕运失窃案拖了又拖,将这可笑的帽子来回扣。
他的怨气凝成了实质,逼得那疯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看下来示威似的,尽是挑衅。
他遂挪开了手。
不挪还好,一挪牵动全身筋脉,顿生出扎心似的痛。他头脑不清明,下意识痛呼出声,复又和这疯子对上眼,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不如继续做梦。
贺玉不懂这个年纪人的心事,喝住他:“想留下这双腿就别乱动。”一面同医师吩咐:“能行走即可,届时面见圣人,殿前不容失仪。”
医师连连答是,摁住了他的腿不让他乱蹬。
临行前贺玉转身去看了眼船上随行人员。过了一夜,他们大多退了烧,虽然还靠药吊着命,但人还是活着的。
这便够了。
雀出了临淮,前来接替她任务的是一只眼生的燕子。
燕九踏廊,似一片雪掠过。途径之处风静水止,不曾留下半分涟漪,无声缀在贺玉身后。
贺玉心里想着事,现下耳通目明,燕子的脚步声听来太重了些。
前段时间忙于青萍诗案,被急召回都后马不停蹄接手了这桩烂摊子,一时不察,陆方竟已往燕部安插了如此多的人手——这些年陆方虽对她有疑心,却从不会把试探摆在明面上。
生了一场大病后,人似也转了性子。
“他要死了。”
贺玉脑子里无端冒出这个想法。
初时的少年心气散去,再无背水的底气,眼下竟希望他死得越慢越好。
路过门房,她道出思虑之事:“议事厅的屋顶塌了,你往将作监呈道申状……”
说到一半,话音顿住了。
工部大抵是忙得很,先前无心拟的文宣招来了唯一干实事的人,预备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场,已是窝心。
眼下这点事呈上去,不知又要上了谁的案头。
“罢了,等我回来再议。”
门房被这一通迂回绕住,心想贺指挥也有收回成命的时候。
“是。”
贺玉步出内巡司时,天如水洗,露出一方澄澈的碧空。待日东升,晴照万里,被云遮了片刻,复又穿过树梢,落在杜若兰眼睫上。
那几滴水随她睁眼,在光下亮晶晶地颤。
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杜若兰想。
小舟慢悠悠荡开涟漪,她坐起身,衣上的泥都结成了块。腿下意识要起身,人还懒着,簌簌泥沙从前襟滚落,被兜在了下摆里。
近日人绷得紧,天青时她就醒了,换上衣服赶来坝边,上工的人早已等在了这里。所幸昨日就做好了收尾准备,又赶上放晴的好天气,众人一鼓作气将那个炸烂的窟窿补上了。
余下些收尾填充的工作,杜若兰心知急不得。
户部的银子还没批下来,言明上头有漕运一案压着,哪里都缺钱用,叫她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事关民生,钱不到位,杜若兰只好压着进度,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流言。
早晨吩咐完停工,她转身人差点栽进河里。这幅精神撑不到她回家,临岸后寻了一叶无积洼的舟倒头就睡,不知不觉竟睡了这样久。
她遮住眼睛醒神,耳畔尽是哗然的水声。
钱啊,钱啊,什么时候才能像这流水一样充沛呢?
心里念着金银财帛,身侧就响起了金玉相接的声响。她从指缝间露出只眼睛,一条戴着五六只镯子的手臂就伸了过来。
“你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来人是水部郎中步涉萍。
当年椒兰案肃清朝野,六部官员大多是新皇任命,步涉萍便是与杜若兰同期的进士。只她出身勋贵,早年在户部挂了闲职,后因杀夫杀子案下狱,其父辞去度支使一职调任别处,外祖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她捞出,年初在工部属司买了个官给她做。
六部如今一盘散沙,水部司郎中不过是文官迁转的阶官,杜若兰早已习惯人员去留,对这位步家女也不甚关心。
熟料步涉萍次日就掀了水部司的屋顶。
彼时禁军押着她从天街过,其兄持刀在前,她伺机抽了禁军的刀和他厮打起来。刀无章法人却狠厉,一时逼得禁军不敢上前,最后被兄长打折腿带回了家。
杜若兰原以为再不会见她的面。她奉命修缮永丰仓,去了六七日,回程时遇到了持拐上值的步涉萍。
于心不忍,她将人带回了自己的衙署。步涉萍这一待,就在工部待了数月之久。
现如今,杜若兰看着她腕间新增的淤伤,欲言又止。她却一把将杜若兰从舟上拉了起来:“我这可不是好消息,你听了当心气晕过去。”
杜若兰心想,有比眼下这烂工程还要坏的消息么。
步涉萍看穿她心中所想,说道:“有的。我二哥给你批的是凭证,可抵今年的‘青苗钱’或地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杜若兰不可置信抬头,呼吸一时急促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拿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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