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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神地

小说:

黑山夜话

作者:

迟行也

分类:

现代言情

“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山田平次郎说。

“周围啊…都是黑压压的,一直都没办法出去。连天空都看不到,真的要疯了。”

我不敢轻易地同意他说的话,这里确实暗沉沉地压抑,从早到晚一点光线都没有,甚至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但也总比外边要好上一些。自从那些吵闹的人走了之后,这里只剩下我、山田,还有几个几乎不说话的二等兵。

他们全都被吓破了胆吧,除了完成中尉的任务之外,整日都像瑟瑟发抖的小白鼠一样聚集在一起,即便晃动钢槽也无法将他们分开。哪个掉队了,都会马上追上去——就是这样的几个人。

我还好一些,山田比我先转入这个支队,经验或许会更丰富些,但看上去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也只能徒劳地安慰他,“一定会很快结束,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山田坐在桌子上看向我,眼珠生涩地在眼眶里摩擦着。“他们是骗了我们吧?这里不对劲啊,桑原,你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然而现在,我们都对这个现状无能为力。

甚至我自己也在怀疑这件事,有时越思考自己的处境,便越觉得恐惧得喘不上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能勉强自己不要多想,否则大概马上就要发疯了。

我带着自己混乱的心思,胡乱安慰了几句,直到他稍微平静下来,不再说话了。我们的实验还未完成,我也不知道具体应该做些什么改变现状,只能先去把手头的工作做完。

解剖台上的尸体血渍已经完全干涸,我戴上目镜,继续将它腹腔处的薄膜分离出来。

“我想回去啊,”山田还是坐在一旁,没有动,“我觉得我错了…我不应该过来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办法,”我说,“等我快些弄完…你先去休息吧。”

“你说,如果我向这里的神明忏悔的话,它会接受吗?”

山田最近总是说这些毫无依据的话,让我有些不耐烦。我们是医学院同期毕业的,当了一年军医后就转入了这支部队。他算得上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但最近他变得脾气古怪,我耗费了许多精力开导他也并无好转。

我修习的并非精神科,但他的表现我认为极有可能是某种精神问题的征兆。他从前完全不是这样的,比如说神明之类的,他从来都不相信它们的存在。

“不要胡说了,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我这样随口回答道。

就在那一时刻,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类似羊的动物尸体突然抽动了一下,踢到了盘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我被吓了一跳,山田也是,他甚至惊恐地叫了出来,声音十分凄惨。

“只是神经反射而已。”

解剖台上的尸体早已被分割成两半,如果不是在这种提心吊胆的压抑环境下,我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一定是山田的话让我疑神疑鬼了,他的状态就像一片阴云一样纠缠着我,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

我找来扎带,把那条羊腿和旁边的推车固定在一起。显然这具尸体并不是羊的,但我也只能服从命令,把它当作“羊”来看,不去深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或许做什么都可以,又做什么都不对。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对外面的恐惧,但留在这里,我的恐惧也没有丝毫的减退。

刚刚的那一下,我的手术刀掉到了地上。我弯腰捡起,习惯性地想要拿一把消毒过的。

我转过身,只看见一双腿。

山田站在桌子上,离我很近。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弧形的墙壁顶端,这样侧着头,用晦暗的眼睛望着我。

“我听见外面的声音了,”他喃喃地说,“有火车的声响,是来接我们的吗?”

我已经有些厌倦再去编造理由回答这种完全无厘头的话了,“啊,大概吧,”我随口应道,“你啊,快点下来,把你旁边的手术刀递给我。”

我转过头去整理手术盘,有一只手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还没回头,山田就把一把手术刀放在了我的手上,自行转身离开了。

他大概是去休息了吧,这里的任务我自己也可以完成。这具尸体已经放在这里三天了,地下工事的气温大约在五度左右,也没有蚊蝇,这几天之内应该都不会腐坏,剥制标本的工作也可以继续顺利进行。

还有其他的、“羊”的尸体被冻在冰柜里,听别人所说,他们甚至抓住了在地下工事外游荡的那种怪物,并将其饲养了起来。

“看吧,怪物也不过如此。”那个饲养员,拥有相当平凡的姓氏,好像叫佐藤的这样说,“这世界上还没有枪支杀不死的东西,古时候那些叫人恐惧的妖怪,只不过都是些长相畸形的动物罢了。”

我倒是情愿相信他的话,也曾想询问他接下来的进展如何。可惜那之后我就没有再遇到他,也无从谈起了。

那些动物的尸体还在不断运来,越积越多,冷柜中已经挂满了。我不得不把其中的一些拿出来放在解剖台上,搬运的金属车上,甚至还有储藏间铺着油布的地面上。

它们死去已久,但既不会发出一般尸体一样刺鼻的气味,也不会轻易腐坏,不知是否是地下特殊条件的影响。总的来说,还是有利于我们的任务继续进行下去的。

这些并不能缓解我的紧张,我的不安随着尸体的堆积逐渐越来越多,如同山一般快要将我压垮。

所有人似乎都在隐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本性,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大家都开始畏惧和别人交流,仿佛只要谈多两句,对方的脸就会突然像戏剧里一样变作一张鬼面——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想象,所以甚至很少和别人对上眼神。

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拿了我自己的口粮,便回到被编号为284的宿舍休息。

山田已经先我一步回到了这里,他在上床铺,本来这个宿舍有二十个铺位,现在只有十个人,我和山田的铺位都靠外一些。

我刚坐下,伊藤就说话了。

“我们要关门了吧?”他说,“人都到齐了。”

我扫了一眼,他们那边有七个人,山田在上铺,闻声也探出头来。

“不是应该有八个人吗,”我对他们的脸不大熟悉,能记住的也只有人数这种简单的信息了,“应该还有谁没回来吧。”

伊藤是他们那些人里最受上级器重的,我的职阶比他高,但有时也能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不太尊敬的感觉。虽然我并不大在乎,我已经早已断绝了升迁得势的希望,只想尽快从这里调回,如果能直接申请因病返乡就更好了。

“他去了其他宿舍,”伊藤说,“这里只有我们七个,已经可以关门了。”

既然他这样说,那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宿舍的门是非常厚重的防爆铁门,我转动开关将门严丝合缝地锁住后回到床上。大约三十分钟过后,宿舍里昏暗的灯光就熄灭了。

宿舍内一片黑暗,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熄灯后极其刺耳雄浑的警报声会响起三次,提醒锁门。我们就这样躺着,等待那阵声响过去。

又过了大概十余分钟,我们就听见了那阵声音。

先是很轻微的脚步声,就在我们头顶上徘徊。接着,走廊上会传来一阵拖行的声音,就像尸体被谁拖着,一路穿过狭长黑暗的隧道一样。

这阵拖行声会持续很久,反复地在走廊外出现又消失,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不知疲倦地行走着。如果这个时候还没能入睡,你就可以听到第三种声音。

那是轻轻的敲门声。

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到山田翻了个身。那些假装自己睡着了以求内心安慰的规律呼吸声也都停止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侧耳倾听着这样的声音。

最开始的时候敲门声非常礼貌,每次都是三声。起初很轻,然后会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终变成连续不断的强有力的拍击声,仿佛醉鬼在夜里丢人地请求家人将他放进房内。第一不同的是,外面发出这样声音的东西从不说话。

你不知道这样的声响什么时候会停止,有时会持续几个小时,有时只会持续十几分钟。有时它会停下来,然后突然又开始猛拍铁门,那种震耳欲聋的响声,即便是真的尸体都要被从死亡中唤醒过来。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人求证。睡眠被剥夺使得有些宿舍的士兵选择自杀来脱离这样的痛苦,即便如此,他们在死之前也没有勇气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把他们逼疯的。

今天敲击声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停止了,我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

伊藤他们早已离开,山田在我起来的时候也坐了起来。“早上好,”他的脚从上铺的边缘垂下来,“现在…去实验室吗?”

“去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是好。

我和山田一前一后走向实验室,在走过去的时候,山田的手总是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

“怎么了吗,”我问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没事的,”他低声回答,“像时钟一样,不知道指向哪里好啊…”

奇怪的是,在睡了一觉之后我们仍然不觉得太饿,只是胡乱吃了一些罐头和干粮,就又回到了实验室。那里的尸体还是我昨晚离开的模样,那个敲门的声音对这些东西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兴趣的。

我穿上实验服,戴上手套,准备继续工作。山田仍然没有动手,只是坐在旁边和我聊天。

“你觉得中尉是不是也想要回去了?”他说,“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里的任务…听伊藤说,那个东西,开始学我们说话了。”

“那个东西?”我问,“是那个抓来的东西吗?”

“啊,是的,”山田说,“那个东西…它一直都会说话,以前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最近可能听多了看管它的人讲话,现在已经基本会和人交流了。”

这个话题让我产生了一些兴趣,“是对话那种交流吗?”我说,“还是和狗一样,只能做条件反射的交流?”

“对话吧,”山田眼睛无神地望向前方,好似在回忆什么,“它说啊,说我们马上就能够回去了…我们马上就要取得胜利了…之类的。”

“这是你说的话吧,”我调侃他,“还是你和它有一样的想法?”

“可能是吧。”

山田含糊地回答,没有再主动和我聊这个话题。

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处理好面前的这头羊的时候,我早已腰酸背痛,在原地伸展了一下才能直起腰来。

“话说啊,”我随口和山田聊道,“为什么这几天,你的脚从来都不踩在地面上呢?”

“绳子太短了。”

山田回答。

“脚没办法碰到地面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

面前,一具尸体噗通一下从地下工事的顶部掉了下来,正砸在了我脚尖的地方。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开始尖叫,但马上,周子末就捂住了我的嘴。

眼前是一片黑暗。

在刚才,我们已经进入了地下工事。

我也不确定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但那实在是太真实了,直到尸体掉落,这一切才把我从这个第一视角的故事中唤醒,还附赠了我一身冷汗。

我低头看,我脚尖处是一片平整的地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脑子一片混乱,甚至恍惚到了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藤原的记忆异常清晰,我只需要稍微一回想,连他在日本的住所和他未婚妻的名字都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但我的一部分又非常清楚自己并不是个日本人,他的生活距离我的现实感知太远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仍然能看清两者之间隐约的界限。不知道是不是爱国主义教育突然发挥威力,我感觉我内心还蛮排斥做一个日本人的。

周子末这个时候把手收了回去,我急于和他说几句话,提醒自己我还是我。

“我看见一个人的记忆,”我抓着他,“他…这里地下很不对劲。”

周子末看着我,他用手电筒上下扫了我几下,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

他皱着眉说了一句话,我听见了,听得很清楚,但是我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好像说的不是中文?

我大脑宕机,表情也很疑惑,他又重复了一遍,看我还是不动,就要伸手来抓我。

我马上向后退,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怎么可能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自我感觉自己没有太疯,那可能就是他被附身了。

我喊了一声“我警告你别过来!站住!”,又不敢真的咬咬牙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周围有股奇怪的铁腥味,地下也和那个日本人记忆里一样冷得要死,估计也就五六度,跟个冰窟一样,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跑到黑暗中去。

“你还正常吗,”我说,“妈的,你他妈的一定要正常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我一紧张就容易多说话,自己又嘀咕了两句。周子末摊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表示他暂时没有想弄死我。

“你好?”

他突然说。

完了,我心里一凉,真完了。这种无厘头的话一出来,我们俩必有一个是疯了的。

他顿了一会,又开口。

这次他在讲英语,“你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你在说日语。”

“说日语?”

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刚才看见的东西可能并不完全算是记忆,那像是一份旧日的数据,它短暂地覆盖了我本身的存在,而在数据过期删除之后,它留下的影响仍然未能全部消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我的语言系统还没刷新,现在我只能暂且使用对方的语言。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刚刚甚至还刻意去听了,周子末说我说的是日语,但我耳朵里听到的甚至还是中文。大概是因为它对标的是“母语”这个概念…我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想清楚。

总之事情已经发生,周子末显然不会说日语,如果不是那个叫藤原的日本人多多少少会说一点英语,那我们俩就全部完蛋。

“我说不了汉语,”我用英语解释,妈的这日本人感觉英语口语也不是很好,我几乎绞尽脑汁才能想出意思类似的词,“我被一段记忆影响了,日本人的记忆。”

周子末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看得出来。”他说。

“什么?”我说,“为什么?”

“口音。”

他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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