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与沈子承下葬时,杨仲正找到了苏扶月。
杨仲正告知苏扶月,其实他在为邓老太补算时便算到了今日这一番场景。
他曾试图劝诫他们,可最终的结果,全部化作了徒劳。
“我本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一场劫难。我想只要我拦住他们,事情便不会发生。甚至自私的想着,若是大火发生时,他们二人不去救火,到最后死的,便只有一人。可即便我将这劫难告知了他们二人,他们仍旧选择奔向了那火海,走向了那条既定的命运。”
白日里杨仲正被苏扶月医治身上的伤时,沈子承就站在苏扶月的身后。
待苏扶月走后,沈子承上前询问杨仲正可感觉身体好些,杨仲正只微微点头。
见杨仲正无恙,沈子承又说了些安慰杨仲正的话,这才同他告辞,转身离开。
望着沈子承离开的背影,杨仲正倏然想起他替邓老太补算的卦象。
他喊住沈子承,快步向他的身侧走去,对他道:“沈学子,你与邓老太是邻里。若是今夜邓老太家中走水,你千万不要闯进去救人。”
沈子承疑惑地偏头看向杨仲正。
杨仲正的话音全部落下,沈子承眼中的疑惑缓缓变成震惊,随后又是恐惧悲伤,再之后慢慢归于平静。
“多谢杨神算提醒。”
沈子承双手作揖,向杨神算行了一礼,随机转身离开。
杨仲正以为沈子承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便没再去追他,反而走向了一直在身后等待他的老乞丐。
“自十年前的那场天火结束后,对于火,春水镇的所有人都有着天然的恐惧。”杨仲正平静地叙述着这些年,苏扶月未曾知晓的往事,“沈学子也是,他日日做着噩梦,他告诉我,每晚熟睡之后,他的眼前总是会浮现起父亲与母亲被火焚烧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们,也折磨着他。”
“当年我问过他,我有法子让他忘记当年那一幕,他可愿意一试。”
“我本以为他会答应,可他却拒绝了。他说,若扼制噩梦的方法是忘记这场灾难,那他不愿。灾难是需要被记住的,至于噩梦,他会去克制不再去想,这样他会永远铭记当年的那场灾难,也会永远记得他的父亲与母亲。”
“父亲与母亲走后,他什么都没有了。他想守住的是关于他们二人的珍贵回忆,而不是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死在他的梦里,那样的痛苦、折磨。”
沈子承永远都是这样,永远关心着他人,永远将自己排在最末端,可是谁会记得他的那些好呢?
苏扶月半蹲于沈子承的墓前,忍着心口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墓碑上的名字,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沈子承本可以自私一些而保住自己的性命的,可他却依旧选择了奔向火海救人。
明明她早已知晓沈子承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周裔为他安排的结局便是如此,可当她听到杨仲正口中沈子承奋不顾身的话语时,还是会认为那是他心中的善在牵引着他,牵引着他去救人。
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可她呢?
明明杨仲正早就给了她提示,她却没有选择守在他们身边帮忙度过今夜的灾难,而是自私的选择回府,继续调查她心中的困惑。
她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多守他们一日呢?她不是庇护春水镇的神女吗?她不应该时刻心怀子民,普度众生吗?为什么她会这般利己!为什么到最后她谁都护不住!
明明已经见过许多生死离别,为什么心还是会这般痛!
她苦笑着垂下眼帘,那心头的刺痛愈浓,好似她经历过一次,比此时更加痛心的,突然的离别。
“他们怎么可能不会去救呢,”苏扶月扶着刚为沈子承立好的碑缓缓站起身来,擦净眼角的泪水,“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是看不得离别的。”
“镇子内大部分子民都经历过十年前的那场天火,大火所带来的灾难要比其他的天灾要严重许多,”苏扶月转身望向站于身侧的杨仲正,抑制住哭腔,沉声道:“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们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懂亲人离世的痛苦。也正是因为他们懂得这样的痛苦,所以,在察觉到火势蔓延的那一瞬,也会克服心中的恐惧冲进去,去救人。”
“只可惜,他们谁都没有回来。”
苏扶月转身,视线重新落于沈子承和老乞丐的墓碑前。
她记得,老乞丐是天火前一月逃荒来的春水镇,白日里沿街乞讨,夜里便宿在梵静寺。
祁守真初见老乞丐时曾施舍给他两个白面馒头,二人闲聊时,他发觉老乞丐的谈吐较镇子上大多数人都为儒雅。
老乞丐蹲坐在济民巷墙边,痴痴地望着那些来往于玉林街的行人笑着。
他拿起祁镇长塞于他手中的白面馒头,咬了口,细细咀嚼着,话语里带着哭腔:“真好啊。”
“老先生,”祁守真顺着老乞丐的方向望去,只一瞬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他收回视线,向老乞丐伸出手:“与您谈话这一阵儿我能瞧出您往前定是有大学问之人,您随我一同走吧,我带您去周氏学堂谋个差事,好洗去这一身尘土。”
“不用了,”老乞丐收回落于玉林街的眸光,他拄着木拐站起身来,晃悠悠地向玉林街的方向,佝偻着背,慢慢地走着,拒绝了祁守真:“我早已是一介废人,回不去从前了。”
祁守真闻声怔愣片刻,执着地跟在老乞丐身后,劝道:“老先生您的谈吐非凡,所思所见所想都超于我们常人,怎么会是废人呢?”
他快步迈至老乞丐的身前,拦住他的去路,真诚地望着他道:“先生,您接下来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呢?”老乞丐昂首,手向木拐的高处握去,试图站直自己的身体,可他的脊背还是会弯曲向下,怎样都回不去从前那般挺直:“祁镇长,我知晓你是好人,但我有我的归途。”
他拄着拐绕开祁守真:“我弯曲的脊背,让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祁守真还欲劝说他两句,可老乞丐却踉跄着加快了脚步。
他在躲他。
祁守真望着他那佝偻的背影叹息一声,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
他将老乞丐的事情讲给夫人李映萱。
“夫君既不知老先生心中之事,也不知他心中之苦,一味劝戒只会适得其反。”李映萱劝道:“夫君既想为老先生摆脱如今苦境,为何不了解一番他的曾经?唯有真正的了解他,夫君才知晓他是否真的需要帮助。若他不需,夫君这般长久的纠缠,只会令其心生厌烦,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夫君,您听我一句劝,若想劝动那位老先生,您唯有对症下药,才好助他摆脱困境。”
祁守真将李映萱的话记在了心里,翌日再寻到老乞丐时,他没再如同昨日那般执着地劝说老乞丐,而是一同坐下,静静地望着来往的行人。
每每望见这片祥和模样,老乞丐面上的笑容便会更深一分,仿若他曾经最期望看到的,便是眼前这片祥和的模样。
和老乞丐相处的日子久了,祁守真也知晓了老乞丐为何不愿接受他帮助的原因。
老乞丐是蓟州人氏,是当地乡绅府中的私塾先生。
蓟州并不像春水镇这般安定,因着临海的缘故,那里常有海盗上岸抢家劫舍。
当地知府与官匪勾结,为了保全府内众人性命,府内十分之九的财务都上交给了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因着当地知府的不作为,蓟州民不聊生,饿死了很多人。
没过多久便爆发了瘟疫,知府大门紧闭,生怕将病灶传染给他们。
而他侍奉的老爷散尽家财,寻来了治病的药。
那些药救了那些染病的百姓,却没能救了他。
老爷死后,府内连下葬的钱都拿不出来。
于是他自上山伐木,为老爷打了一口棺材,将老爷下了葬。
下葬那日,那些得过老爷恩惠的百姓都来送了他。
知府也来了。
不过他不是来送老爷的,而是来要钱的。
他将府内剩的一些桌椅全部搬走了,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宅子。
明明朝廷派下来为民生立命的官,最后却成了欺压百姓的盗匪。
老乞丐行走于蓟州城街道,望着那些易子而食的百姓,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知府门前。
他望着秉公执法那四个大字看了许久许久,随后嘲弄地笑出了声,而后缓步迈向门前的台阶,敲响了门。
夜里,欺压百姓的知府死了,乡绅府内的老乞丐也被逼滚下了山崖,生死不明。
在睁开眼时,老乞丐被河道水冲至岸边。
他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心中不知该喜还是悲。
喜,他竟然还活着。
悲,他竟然还活着。
他不知该去哪里,就一路向南走。
这一路上,他沿街乞讨,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春水镇。
他本只想在春水镇暂歇片刻便离开的,毕竟在他侍奉的老爷死后,他便成为了真正的无根之人。
可祁守真在望向他的那一刻,转身去摊贩前买了两个馒头,递给了他。
他没有嫌弃他的脏乱,还同他坐在一处,与他说话。
与祁守真交谈期间,他的视线频频落于那些行走于街头的百姓身上。
曾几何时,蓟州也是这样的景象。
他有些想蓟州了,可他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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