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听得怔忡,那一瞬她真有些迟疑了,原来他也有这样的过去,先头的那位夫人和孩子,竟也遭遇了惨绝人寰的屠戮。
她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也真切地为他的妻儿感到不幸。但转念再想,争权夺势下必定是两败俱伤,他只说自己的妻儿被害,但在这之前,他是否又对别人的妻儿痛下过杀手?
所以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难以查询真相了。她只是问他:“你憎恨太子身边所有的人,所以一旦你们获胜,就对那些人高举屠刀大肆残杀,你这是在泄愤,替你妻儿报仇吗?”
“有什么分别?”他说,“为泄愤也好,为斩草除根也好,成王败寇,不就是如此吗。”
“我父亲,他害过你吗?”
他缓缓调转视线,瞥了她一眼,“东宫詹事府是太子智囊,所有的密令都是从那里发出的,有必要分清究竟出于谁口吗?我失去了妻儿,他们就该偿还我,所以你到我身边来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他说得理直气壮,在他看来,自己一点错处都没有。
如约咬牙道:“大人拿我当什么?我是个人,不是物件。”
他背靠向车围,低垂着眼睫道:“谁家娶妻,愿意娶个物件摆在那里?”边说边抬了抬眼,眼底迸出一丝微光,“如果我从现在起一心一意待你,像当初待先头夫人一样,你愿意好好和我过日子吗?”
如约不说话了,只是幽幽地看着他,那眼神说不上是纯质还是复杂,他也猜不透她所思所想。
他的心微微往下沉了沉,迟迟道:“其实你和她,有几分相像。”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盯上我的吗?”
实在是糟糕的巧合,原本她应当可以淹没在人堆儿里,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的。
他的语调里又带了几分调侃,“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不过我说的像,不是长相上相像,是那份气韵。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
如约说不会,不走心,自然是不在乎的。她笑了笑,“我着实是没想到,余大人会如此长情。”
这是嘲讽还是发自真心,他不愿意探究,刚才的问题她还没有正面回答,便重又言归正传,“我要你一个答复。”
她抿着唇,低头思量了片刻,眼下
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他的以礼相待。如果口头上的应付,能让他少些爬上床的急进,又何乐而不为呢。和他相处了几天,虽然厌恶他的心一刻都没改变,但至少可以承认他有一点好处,没有对她用强,算是这人留有的最后一丝体面了。
“大人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就试试。”她说得不卑不亢,“大人果真是君子,我自然会好生和你过日子的,毕竟婚都成了,还能怎么样。”
“君子?”他不屑地嗤笑了声,“余某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要争当君子。”
嘴上虽不服软,心里却暗喜。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爬上心头,想起少年时候和希音的相处,就是这样战战兢兢,悸动不安。
可惜有些东西逝去了,追也追不回来,只有另起炉灶,给自己寻些安慰。
马车笃笃,拐进了白帽胡同。门前早就有人候着了,一见他们回来,忙上来迎接,把人迎进余老夫人的院子,说已经预备好了午饭,让过去吃现成的。
余老夫人因家里多了个人,每天很有心思张罗饭食。以前只有母子两个,两菜一汤凑合凑合就完了,多了怕吃不完。如今可不一样了,好歹预备上六菜一汤,外加饽饽点心香饮子,入席之前先让他们溜溜牙缝,歇歇脚。
老夫人在一旁追问:“进宫一切顺利啊?见着金娘娘没有?”
如约说一切都好,“但没见着金娘娘。金家发落了,皇上册立了阎贵嫔为皇后,金娘娘名落孙山,往后怕是起不来了。”
“噢。”余老夫人怅然,“没想到金阁老落得这样下场……元直啊,你都瞧在眼里了,千万长长记性。”
余崖岸随口应付,“我留着神呢,您放心吧。”
老夫人懒得兜搭他,又来和媳妇说话,“皇上登基五年,一向没立后,怎么这会子匆忙下诏了?”
如约拿手绢掖了掖嘴道:“说是敬陵修完了,先帝后儿要动身落葬,想是要皇后主持大局,才紧赶慢赶拟定了人选。”
“阎贵嫔?”余老夫人琢磨了下,“东城吴良胡同那个大妮子?”
余崖岸头都疼了,“人家这会儿要当皇后了,您还管人家叫大妮子呢。”
余老夫人啧了声,“在家里说话,还忌讳那么多?我记得上回见了她舅母,还和我抱怨来着
,兄弟出了事儿,一点帮衬也没有。怪道要住吴良胡同,实在是无良得很呐。”
余崖岸端着茶盏拆台,“就算她想帮衬,有用吗?”
实则确实没用,无非成为另一个金娘娘,断乎爬不上今天的高位。
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又是咂嘴又是摇头,感慨着独善其身的人,反倒走得最快最远。
当然宫里的事儿不去琢磨了,还是好好排算时间吧,“明儿三朝回门,后儿随扈,时候倒是不冲撞,就是忙些个,难为如约了。”
这里说着,后面仆妇进来招呼,请家主们入席。
如约搀着老夫人上花厅里坐下,她是那种时刻透着和煦的姑娘,连声口都是轻柔的,含笑说:“不为难,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在屋子里干坐着,反倒不自在。”边说边问余崖岸,“大人明儿和我一道去吧?”
余崖岸举着筷子,“嗯”了一声。
老夫人发笑,“怎么还叫官称,都做了夫妻了,还一副不相熟的样子。”
余崖岸说由她吧,调转筷子,猛夹了一块酱烧猪放到如约面前的碟盏里,拿筷头点了点,“吃。”
真是粗野得没边儿,武将就是这个糙模样,连他娘都看不过眼,“天爷,你不能换双筷子,就这么两头夹?”
他嫌麻烦,不耐烦道:“这头又没叼过,换什么筷子。”
边上涂嬷嬷上来给他替了一副,“没的脏了手,用这个吧。”
如约看着碟子里冒油的猪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没事儿,不爱吃不吃。”余老夫人十分善解人意,“这人就和他爹一个模样,衙门里呆久了,整天和那些粗人混在一处,肥的就是好的。”
余崖岸实在闹不清她们这些人的脑子,“长得这么瘦,还不肯吃肉,吃肉不比吃药好?见天矫情什么!”
如约讪笑着,在上头夹了一筷填进嘴里,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这是个好开端,余崖岸拿眼梢瞥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吃了,心里就舒坦了。
席间闲话家常,如约对老夫人道:“后儿得跟着去遵化,婆母要收拾什么,儿媳给您打下手。”
余老夫人很领情,笑着说:“真是好孩子,这么体贴的。不过我不去,预备称病告假,路远迢迢地,老胳膊老腿
经不起折腾。”
余崖岸又不称意,“您不去?那她怎么办?”
余老夫人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从北京到遵化三百多里地,路上人都累脱了皮,还要让你媳妇伺候我这婆婆?她不伺候,人家说嘴,伺候,装样儿也累得慌,何必让那些拉老婆舌头的人评头论足。”
他这才明白他母亲的用意,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如约倒是感念老夫人这片苦心的,“媳妇不怕累,愿意伺候婆母。”
余老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是我自己不爱去,说了一堆,全是托词。”
既然溜了号,就剩给儿媳妇打点了。挑两个伶俐的丫头跟着,再让涂嬷嬷陪同一块儿去,这么安排下来,一切就都齐全了。
第二天是回门的日子,余老夫人虽极其不待见新结的亲家,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也没落下。早早预备好了回门礼,亲自把儿媳妇送上车,千叮咛万嘱咐着:“要是他们不上道,给你气受,别担待他们,该骂就骂。骂完了回来,我给你预备好吃的,准饿不着你。”
如约说是,莫名的一股温情萦绕心头。多奇怪,时隔那么久,自己居然从仇人的母亲那里,感受到了阔别的亲情。
老夫人抬手替她扶了扶狄髻上的簪子,又仔细打量了两眼,“登车吧,早去早回。”
目送他们的车马出了胡同,老夫人揣着两手对涂嬷嬷说:“合该早点儿续弦,这才有个家的样子。新媳妇和娘家不亲,我别提多高兴,不依附娘家,可不就和我贴着心了么。唉,他们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
涂嬷嬷失笑,“就是回个门儿,说话就回来了。咱们家是人口少,要是人多,您还嫌他们在跟前麻烦呢。”
余老夫人想了想,笑着说也是。然后慢悠悠转过身,边走边计较:“玉楼春的酒烹鸡不赖,回头打发人买一只回来,晚上添菜。”
那厢马车进了椿树胡同,魏家大门上残余着办喜事的氛围,连包树的红绸都还没扯下来。
魏庭和夫妇满脸带着笑,亲自在槛外候着,见马车到了,赶紧上前接应,“这早晚才到,都等了好半天了。”
魏庭和支应着新姑爷,引到前厅去了。马夫人酝酿了许久的话,迫不及待要表露,亲手搀如约进了门,边走
边道:“大姑娘,听说成婚当天宫里就发了恩旨,封你做诰命夫人?哎呀,这是多大的荣耀,全家都跟着沾光了。昨儿来和你父亲谈生意的主顾特意提起你,早前一口咬定的价码儿忽然降了好些,说只求买卖能做成,和咱们结个善缘。大姑娘,你嫁了个好姑爷,又有诰命傍身,往后水涨船高,可不能忘了娘家啊。你瞧你兄弟……”
如约顺着马氏的指引,看向她生的那个儿子,十六岁的年纪,尽挑父母难看之处长。一双三白眼,看起人来透着猥獕之气,使劲儿挤出一个笑,能把人吓一跳。
马夫人道:“他和你是一个爹生的,是至亲无尽的骨肉。玉修这孩子生来聪明,只可惜落在了商户人家,没人提携,不能谋个好前程。如今有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姐姐,还愁什么呢。大姑娘,往后就托你帮衬着点儿吧,姑爷在朝中做大官,说得上话。也不指着做多大的官儿,总是挣口皇粮吃,把商户改个官户,就是你对娘家的助益了。”
如约发笑,“太太替玉修谋了前程,那家里头的生意,就全交给齐修了?”
魏齐修是魏庭和的庶长子,如约的母亲进门时,已经六岁大了。这门婚事能成,全靠隐瞒,洞房花烛夜冷不丁拉来个孩子认妈,反正生米煮成了熟饭,不认也得认。
马夫人这厢可顾不上别人,全心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张罗。不过家业当然也不能落进那个妾养的手里,含糊着说:“让玉修两头兼顾着就是了。”
如约移开了视线,“太太抬举我了,我能对娘家有什么助益,老太太到现在都不待见我呢。”
这话引得马夫人对魏老夫人的埋怨又深了几分,“咱家老太太那秉性,不说你,我吃她的苦头,也吃得够够的。可她上了年纪,又是长辈,怎么好和她计较。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别瞧她,就瞧你父亲的情面,还得认咱们是自家人。”
如约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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