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饱满的海蟹很快化作零散的碎壳,蟹肉下肚,裴叡意犹未尽,拿着一只蟹腿,细细的吮着鲜味儿。
只听得门外一阵嘈杂声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丁铃当啷的清脆金属声,顺着殿前的十几道平滑的石阶而渐近。
“青天白日的,关着门做什么?”
门口王内官的声音愈发洪亮清晰:“哎哟,公主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圣人方才同好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呢,现下刚刚结束,等下准备见......”
“那正好,我去陪陪阿耶。”
殿内的老皇帝哪能不知道来人是谁,怔住片刻后,便很快反应过来。
随即衣袖一挥,将桌上残余的蟹壳赶到瓷碟里,沾着蟹黄的手在身上胡乱蹭了蹭,将头发拢了两束到身前,才将衣袖放下,正襟危坐。
“公主来看您了,圣人!”王真的声音隔着门,却十分响亮,待到声音落地,才磨磨蹭蹭的推开了殿门。
裴定柔直直的迈过宫门槛,进了正殿,才瞧见自己的父亲。
双手搭在膝上,金冠笼发,腰背直立,威严的低头审视着面前的奏书。
好一派天子风范。
“阿耶!”
她又近了两步,裴叡并未抬头,目光停留在那封摊在书案中央的奏书上,盯着一处字不放,语气甚是平和:“这么早过来,可用了早膳?”
“还没呢,”裴定柔回答,眸子顺着将殿内的帘幕柜几扫了一遍,皆是一无所获,“阿耶吃过了吗?”
身后跟着的王真连忙道:“圣人早前已经用过了,按照此前拟定的菜馔,今日早膳是鸡丝粥配风味小菜。”
“公主放心,有老奴在,一定好好盯着圣人的饮食。”
裴叡点了点头:“菜蔬爽脆,粥米细腻,膳房的庖厨手艺愈发精进了。”
“阿耶喜欢就好,那明日还吃这几样,我陪阿耶一起吃。”裴定柔又往前了几步。
咦?
嗅嗅。
殿内虽然焚了暖香,在兽足香炉散出的阵阵幽香中,裴定柔仍然捕捉到了一股隐约的鲜味。
再嗅嗅。
?
裴叡看着女儿顺着书柜,一路嗅到旁边的半扇青纱帘幕,掀起青纱又闻了闻。
然后转过方向,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瞧着她满目狐疑,裴叡曲了曲盘起的腿,将案几下的瓷碟又往里推了推:“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裴定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了抬下巴,一双杏眼圆睁,审视的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了他身上,她故意拖长了声音:“阿~~耶?”
殿上端坐的老父亲,被她直愣愣的盯着,手心很快出了汗,抖了抖衣袖,很是不经意的盖住了手背,然后掌心偷偷在袖内蹭了蹭。
父女两人就这么你望着我,我瞧着你。
僵持了片刻。
微微蹙起的眉下是愈发不自然的眸色,裴叡想到了什么,望向一旁的王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询问道:“那孩子到了没有?”
王内官会意,连忙点头:“小将军早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只待圣人传召呢。”
“阿~耶!你有没有......”
不待裴定柔说完,便被父亲无情打断:“那快让他进来,伤重未愈,久站可不好。”
王真摆了摆手,身后那两个年纪小的红衣内官便去请来人,而他则将裴定柔牵到一旁,照旧拿了个软垫子哄她靠着:“公主坐。”
裴定柔将垫子往自己怀里一塞,明澈的目光仍未从裴叡身上移开,但父亲似乎有意避开自己似的,手上那封奏书先是放到砚台旁,又拿起来摩挲了两下,然后放到了另一侧。
行为非常可疑。
思绪很快被门外而来的脚步声吸引,裴定柔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那脚步声虽然轻,却并不缓,隐隐透着凌厉的寒意。
抬眸间,只见一道颀长身影,三两步卷起一阵爽快的风,利落而至。
来人因背着光,面容一时看不清,身形轮廓却异常清晰。
如同被利刃劈出的线条般,被铁凿石刻雕出了这道挺拔的模子。
一件黛紫色的束腰劲装显得身形愈发纤长精瘦。
他腰间坠着一把很是特别的剑,剑鞘漆黑如夜,靠近剑锋的那颗暗红宝石如同黑夜中渐显的猩红兽眼,剑柄约莫三指宽,用灰红的兽皮缠了厚厚的一层。
行走动作间,莫不流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裴定柔不由得将怀里的软垫又拢紧了些。
这人身量同她阿兄差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久经厮杀的人。
搞不好就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以杀人嗜血为乐的反派角色。
见他进殿却并未被卸兵刃,又见父亲神色如常,裴定柔不免开始猜测来人的身份。
待到来人又近了些,裴定柔这才将他面容瞧清楚。
男子神色虽冷,皮相却尤其出众。
流畅而肆意的线条勾勒出一双瑞凤眼,眼尾上挑。他虽垂着眸,却不难想象抬眼后、眸光流动时会迸发怎样的傲气。
从前读的话本子里,写的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俊俏小郎君算是有了生动鲜活的模样。
只是眼前的这位,气质与书中所描绘的温润体贴、能言善辩的郎君形象相差甚远。
倒是有些像昨日读的那本霸道郎君俏娘子里,皮相绝美但行为非常恶劣、以折磨女主角为乐的大反派。
想到这里,裴定柔又抬头瞄了韩赴一眼,头上缀着的簪钗步摇碰撞间,发出丁零当啷的细碎声响。
嗯,确实像。
但见他神色虽冷,礼数却周全,朝着皇帝裴叡一拜:“圣人安。”
裴叡瞧见韩赴方才进来时,行动间并无阻滞异常,欣慰地点了点头:“看上去确实是好的差不多了。”
想数月前,这孩子还是躺在榻上,发着高热,浑身缠着带血的药布白纱,奄奄一息的模样,裴叡不由得心生些许长辈的关怀来。
“手上和肩上的筋骨恢复的如何了?”
韩赴淡然,抬了抬右手,又在空中摆了摆。
裴定柔见这人惜字如金,只用行动来向阿耶展示无恙,不免有些不快。
她阿耶可是天子!
任凭多大的官,谁见了阿耶不是问言即答的,哪有这样敢不发一言的。
裴叡却并未计较这些,只道:“还是伤得太重了……朕还记得你被抬回来的时候,跟个血人似的。如今要慢慢将养,身上的伤可不是一时就能痊愈的。”
原来是韩随将军独子,韩赴。
他父亲在边境为国捐躯,举国臣民敬重,即便是深居宫中的裴定柔,也知晓京都百姓有多崇敬这位老将军。
按理说虎父无犬子,但眼前这人却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瞧不出一点英雄之子的模样。
裴定柔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把韩赴同大半年前那个躺在担架上、脸蛋灰里透白、肩上还有个血窟窿的人联系在一起。
嘶。
听闲云说,太医局几个医官连同军医扎在屋子里好几日,血水倒了一盆又一盆,才将人从阎王殿抢了回来。
真惨啊。
审视的目光迅速被韩赴捕捉,他微微侧脸,凌厉的眸色仅仅在裴定柔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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