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黑发杂乱地散落在脸上，牢里烛光闪烁，他一时间看不清身前人的模样。
“二叔。”
来人极有耐心，慢慢俯身在他身前蹲下。
裴耀挪动身体，骨头撕裂的疼痛令他喘着粗气，他意识混沌，挣扎着想要看清裴千兮的面容。
“你是……”裴耀看着眼前陌生的脸，猜测来人身份。
“二叔。”裴千兮又唤了遍。
这声称呼仿佛才被裴耀听进去，他在心中默默念着，突然见了鬼般地向后缩。
地上四散着枯草，挪动中发出攒攒的响声。
裴家小辈中叫他二叔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裴祖家的孩子不可能出现在此，裴千庭已经在前往西北的途中，唯一的可能就是裴千兮。
裴耀手捏着枯草，压下心中的恐惧。不对，裴千兮已经死了，这人定是韦峘找来套他话的。
裴千兮看他有了反应，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光线时明时暗，裴耀在漫长的寂静中慌了神。
他不断暗示自己镇静，又忍不住回忆三年前的一切，心神如麻，脑内就像被万千蚁虫啃食。
裴千兮依旧不说话，裴耀已经忍不住了。
“你是谁派来的？”裴耀低吼。
“裴子秀七岁那年打碎了陛下赏赐给父亲的螭龙瓶，二叔为了包庇他，将罪责推到裴千庭身上。”裴千兮眼中晦暗，“父亲动怒，打得裴千庭整整一月下不来床，此事二叔可还记得。”
“你怎会知道此事？”裴耀心底一凉。
螭龙瓶乃天子所赐，裴子秀自幼身子弱，他舍不得动手，诓裴千庭揽下此事。他也没想到裴澈下手这般狠，差点将裴千庭打死。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裴千兮平静道，“螭龙瓶是裴子秀打碎的，父亲当年知道，但他念着你的情分没有说。”
裴耀双眼通红，狰狞地盯着裴千兮，“你没死。”
“承蒙二叔照顾，我还活着。”裴千兮闭口不提借尸还魂一事，裴耀如今已无心关注她样貌是否改变。
“子秀，子秀是不是你害死的。”裴耀口中满是血腥味，混沌的意识有一瞬间清明。
裴子秀死了，于韦峘于太后并无半分好处，他一直想不通害死裴子秀的真凶是谁。
“是我杀的又怎样？”裴千兮笑得残忍，“二叔你不也害死了我父亲母亲吗？”
“你这贱人。”裴耀大骂，“裴澈该死，你以为没有我，他就不会死了吗？”
“什么意思？裴千兮五指逐渐紧握。
“你以为泾河一战的败局是偶然，不，泾河城注定会输，裴澈也注定会死，就算当年谢璟玄赶到秦州也救不了裴澈。”裴耀大笑，口中流出鲜血，“至于陆氏，我劝过她别去，蠢女人赶着去秦州送死啊。”
裴耀以为裴千兮听了他的话会愤怒，会质问，裴千兮却低低笑了。
“二叔此话说得有意思。”裴千兮道，“当年战败消息传回京，父亲旧部压着消息不让母亲知道，可母亲还是知道了，是二叔劝母亲去秦州的吧。”
“你……”裴耀结舌。
“二叔不必惊奇，要怪只能怪你对河东族中人不够大方，明明自己吞并着父亲在上京中挣下的家产，却只肯拿出万两白银堵人的嘴。”裴千兮眼中带着不屑，“二叔不会以为我到河东只能混吃等死？”
“这群窝囊东西。”裴耀气得大骂，他每年给老家运回的银两不少，为的就是让人看住裴千兮，眼下人不仅没看住，还转头把他卖了。
裴耀说泾河一战必是败局，此话听着并不像空穴来风，裴千兮问，“二叔如今沦为弃子，不正是当年自己的选择吗？”
“何为弃子，我不会死。”裴耀笃定道。
“不会死？”裴千兮嘲讽道，“你的底气是什么？是远去西北的裴千庭，还是你和你身后主子那点情谊？”
“情谊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就凭你曾经为他做过的那点事，你认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吗？”裴千兮问。
裴耀神情一滞，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他不愿相信自己已为弃子。裴千兮的话不断冲刷着裴耀的大脑，令他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裴耀，你连自己的人都管不好，还指望我会救你？”阴影中的谢璟玄突然道。
裴耀闻言一惊，他感官迟钝，才发现牢中不只他和裴千兮两人。
裴耀看不清谢璟玄的脸，官服上的金丝在黑暗中尤为明显。脑中渐渐浮出一张人脸，在狭隘的空间中不断向他逼近，谢璟玄的声音回旋在耳畔，裴耀觉得自己快死了。
“赵元诚，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裴耀崩溃大哭。
官袍移动，谢璟玄自阴影中走出，眸中波澜不惊。
眼前迷朦，裴耀看清谢璟玄的脸后哭嚎声停止，他憋红了脸，“你敢诈我？”
“不曾想裴大人和祇王交情不浅。”谢璟玄道，“如今裴大人身陷狱中，这点心意便由本督来替裴大人转达。”
“你……”裴耀悔恨不已，恨自己不够清醒，恨谢璟玄过于狡诈。
“二叔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裴千兮道，“河东的私生子毕竟是你的血脉，你说完也好让他知道他父亲的遗愿。”
“你别动他。”裴耀大声道。
裴耀在上京养了个外室，三年前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裴耀知道吉氏的性子，不敢让吉氏知道外室和儿子的存在，只好将他们送去河东老家养着。
没想到裴千兮连这事也知道了，裴耀如今没了裴子秀，只剩下这唯一的儿子。
“不动他可以，就看二叔怎么说了。”裴千兮道。
狱卒站在远处，只能听到裴耀的怒骂和哭嚎声，回荡在不见日光的牢狱中。
他时刻盯着牢中几人的动静，生怕两人把裴耀弄死。
心提到嗓子眼儿，送走两人后才安下心来。
狱卒隔着牢门往里看，裴耀歪着头时哭时笑，状若疯癫。
“晦气。”狱卒低低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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