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摘窗内,徐行搂紧季泠,抚摸她的脊背,抬头瞥见窗子正对的条案上,挂着一幅画。
那副画旁,还有一副字。挥毫泼墨,纵情恣意,是她少年时心中所求。
“何妨吟啸且徐行。”
季泠装的坦然自若,可眼神已然开始飘忽。
“何时写的?”徐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管我!我喜欢苏子的词。”
“噢,原来如此。”徐行点了点头,却是故意要把语调拉得延长不尽。
季泠趴在徐行肩上,玩着他的眉毛,指腹从眉尾划到眉头,将他的眉毛拨弄得逆乱。
“我瞧着,你漏夜前来,该不会只是趁我不备来看我笑话的吧?来报信的?报的什么信?”
“果然瞒不过你。”徐行坐了坐正,季泠也将腿收回,理了理衣裙。
徐行来的时间倒没什么特别,只是这么迟了,却穿着公服,似乎是从宫里来了,不是御前就是内阁,看来是有大事发生。
“胡尚书的女儿和离了。”
季泠不可思议,“和离?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们赈灾回京的时候。”
“好啊…”季泠喃喃,“好手段,如此赶巧,就比我们快了这一步。”
季泠突然就后悔自己先前的行为,应惟绅让她不要插手此事是有道理的。
她前脚参了贺晋环与闫有德,后脚又在武昌拿下了姚知府与曲通判,操之过急,打草惊蛇了。
可哪怕后悔,眼下她再回顾这半年所为,却又实在找不到破解之法。
难道要她不管不问,只看着湖广秋粮因人祸沉入所谓的漕河中吗?
税银案真相若不能水落石出,这数十万石的粮食,迟早又会以各种名义摊派到百姓头上。
湖广遭了旱灾疫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波赈灾粮又耗了国库为数不多的银钱……
何况,因胡党贪污而冤死的所有丁役、劳工、军户,他们又有谁来伸冤?
他们背后的千百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还兴许因渎职之罪被连坐灭口,或是一生蒙受屈辱指点。
左走是死,右走也是死。
胡尚书这动作来的太快,将李书言与胡家摘脱,显然是早有后手,打定要弃车保帅了。
湖广那儿的姚知府与曲通判死了,陕西的李书言被弃了,眼下南直隶那儿还没有消息……
她需要一个契机。
他们都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将胡善樘与税银案捆死的契机。
徐行看着季泠紧皱眉头,顺着她的后背,想宽她的心,“眼下,只能看皇上的定夺。你别太着急,一个个人审过去,要吐出来的东西那么多,没那么快。开国时期也有这么一桩案子,上上下下查了一年才结案论罪,如今为时尚早。”
“看皇上的定夺……若是皇上想保他,我们怎么办?”
他们铁定没好结果的,她,徐行,应惟绅,全部出手了,自然也暴露在胡善樘眼下。
他们双方,必要论出个毫无悬念的胜负。
“应当不会,去年皇上想要兴修陵寝,却被胡尚书用财政紧缺挡了回去。今年就查出李书言手下贪了这么多银子。李书言当年可是他提拔起来的,虽然他迅速割断关系,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才是幕后操纵之人。尚书的位子是保不住了。只是,他做的也太周全了些……”
徐行叹了气,季泠难免揪心,“可他不死,只是革去尚书一职,迟早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季泠知道,他们这样位置的人,虽不说心慈手软,可总要顾及名声后路,不会将人逼至死处。
钱莘与张瑛明里暗里斗了十来年,谭谦在二人手下忍耐七年,最后借西北鞑靼军情打击张党,也不过是让张瑛罢官归乡。
可季泠坚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若要做,就必须当断则断,斩草除根。
徐行看向条案上的那两幅字画,悠悠道:“圣意难测啊……如今内阁势力不够平衡,皇上有心扶持汉王府邸中人,却又怕超出控制范围……浙直总督前不久回京述职,被皇上留下密探,如今还未离京。兴许,为了稳固局势,皇上会轻轻放下……”
稳固局势……
徐行所言,季泠当然明白。
可徐行似乎忘记了,他此番揣测,其实不宜告诉她。
汉王府邸中人是谁?
徐行,谭谦。
浙直总督又出自哪里?
公主府旧日属臣。
季泠问:“都是凡人,死到临头,都会害怕。若是胡尚书自乱阵脚,狗急跳墙,乱了皇上的安排,又当如何?”
徐行想了想,答她:“那他就将走钱莘的老路了。”
何为钱莘老路?若是安守本分,皇上兴许为了安稳朝局,发落几人,压下此事。可钱莘偏偏自取灭亡,天子就只能顺应天道,杀一儆百。
季泠沉浸在思索中,徐行贴了贴她的脸,唤回她的注意。
“嗯?”
“李书言逃了。”季泠瞳孔骤缩,瞬间心慌起来。
下一刻,徐行的话证实了她慌张的预料:“我要离京几日,去山西。”
“是胡善樘!他把你支出去!他要用李书言的命换你的命!”
季泠颤着声,看着徐行,希望他否定自己的猜想。
可是,徐行点了头。
“我们晚他一步,就处处受他辖制。胡善樘直接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断尾求生。”
季泠猛地抓紧徐行的手,拼命摇头,“不……你不能去……”
可此话说出来,她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一时情急,情绪上头的蠢话。
“所以,这段时日,京城可能也未必太平。我把抱月留给你,你别让他离了身。”
“不行,他的身手最好,你怎么能把他留给我?”
季泠想了想,给了替代方案:“我在京城,天子脚下,谁敢行凶?况且,动了我便要惹上公主府,他们会三思的。倒是你,若是身边人不够,他们随意找个盗贼流民的名义,在路上对你设伏,你如何应对?览风与抱月时常随行,上次长街遇刺,抱月出现在我身边,已经引来一些猜测。……不若这样,阅云驻守京城,他善藏匿,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会惹人怀疑。”
徐行笑笑,得了妙计般十分满意。
“其实这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李书言被弃了,绝不甘心就此成为替死鬼。他的岳父恩师如此薄情寡义,兴许山西有许多人会借此看清他的真面目,弃暗投明。我此番去,明面上是捉拿李书言,暗地里可以游说那些人……”
季泠听着徐行的谋划,心却怎么也无法安下来。他也说了,兴许而已。胡党中人,就算是蠢蠢欲动,可也未必敢做这第一个背弃者。
“所以,我需要你在京城好好的,替我盯着那些人……”
季泠沉默不语,徐行低头看她,她的唇角紧绷着。
“航青?”
“嗯?”
季泠回了神,靠在徐行怀里,愁眉不展:“你此行去山西,我真的,很担心……”说出这话,甚至都带了几分退缩的哑意。
山西不在他们规划范围内,要去捉人,谈何容易?
何况,胡善樘就是从山西升上来的,那是他的老巢,李书言逃到山西,八成会先落入胡善樘之手,徐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别怕,我的亲卫都会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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