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上在宫中为西北归来的臣子设宴庆功。
自然,季泠与钟荡云也在其列。
季泠再一次换上那身朝服:二梁冠、赤罗衣,青领缘白纱中单,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银革带,佩练鹊三色花锦绶,白袜黑履。
她站在镜前左右看看,十分满意。
此番去了半年回来,她已经能撑得起这身威严的朝服了,西北的磨砺为她添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
“林微,你看看,这衣裳是不是宽了一些,又短了一点。”
林微绕着她前后转了几圈,点点头:“你瘦了,又结实了,看起来确实宽松些,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胖了,你女子的身份可就难掩盖了。”
而后又比划了以下:“你是不是长高了?”
季泠奇怪道:“我都二十一了,还能长吗?要是可以,我定要在菩萨面前日日祝祷,让我长到八尺高。”
说完,她又突然用两只手拍了拍胸脯:“这一瘦,把这二两肉也瘦下去了,我都不必束胸了,嘿嘿。”季泠傻笑着。
林微扶额:“我的大人哟,您说话可别这么口无遮拦的,多少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份啊。”
季泠吐吐舌头,她也就能在林微面前尽情地胡言乱语一番了。出了门,又要带上那副假正经的面孔,总该找时间发泄一下吧。
季泠眼看时间不早了,匆忙赶出门。
今日的庆功宴,她可不能迟了。
在宫门前落轿,林微不能陪她入内,季泠只身往奉天门走去。
但逢大庆节日,皇上都会在奉天门前宴请百官。
只是不知为何,去岁双节,皇上都免了宴席。以至于她入仕将近一年,这还是第一回赴宴。
可即便已经入仕一年了,她遇到这样的场合,还是不免紧张。
抬眼看向奉天殿,一步一顿,倒不像是去吃席,更像是去服刑的。
季泠走得缓慢,陆续而来的官员从她身边经过,她低着头,只想避开所有审视的目光。
可偏偏有一条影子在靠近她后,逐渐与她并肩前行。
季泠盯着地上逐渐拉长的倒影,那颗头还时不时朝她歪来,虽然控制得当,可细微的动静还是被影子描摹的轮廓放大了。
季泠侧头,余光一瞥,随即惊讶出声:“徐先生?怎么是您?走在我边上也不吱声,吓我一跳。”
徐行先前还不敢确定,这下季泠转过了头,看清她的正脸,终于没忍住发问:“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季泠有些不服气,抬眼瞪他:“先生以貌取人?”
徐行忍俊不禁,背过手去,忙摇头说没有。
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是十分满意:“黑了些对吧?还瘦了些。先生也知道,我是海边长大的人,到了西北总有些不适应。风大沙粗,将脸都磨糙了。”
她确实晒黑了不少,盛夏之时,连日在外奔波,有时候脖子都晒的脱皮了。加上气候干燥,她水土不服,脸上就不免粗糙起来。
可加深的肤色却将她五官的轮廓刻印得更加浓烈,东南清水抛润的石块,经由西北的烈风雕琢,多了几分刚毅和不屈。
徐行看她似乎很高兴,也乐意应和:“看起来确实更有活气了,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季泠对于他的认可非常满意,转过头小声对他嘀咕一句,徐行侧头俯身,她的双眸吸纳了草原熠熠星河。
“这下更看不出我是个姑娘了吧?”
徐行嘴角微动。还是这副性子,西北去一趟回来还更野了些,更不知收敛了。
“看来你此行很满意?不像是去看顾粮饷的,倒更像是去游玩的。”
“学生不过是苦中取乐罢了。但是这一路确实挺有意思的,西北风光和京城不一样,和建州也不一样,虽然没工夫驻足欣赏,但是那股子辽阔浑大的气势,让人流连沉醉,难以抽离。我算是明白天地一沙鸥所言为何了。”
季泠神采奕奕,徐行似乎能从她眼中看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盛况。
他看向前路,说回了正事:“此番还要多谢你在宣大山西多地斡旋调查,我们这儿才能这么快收到消息,拿到周平等人欺压军户、私吞粮饷的罪证。”
季泠收起玩乐的笑容,目视前方:“学生本分而已。况且,这也牵扯到了户部之职,我理应做些什么。只望先生替我记上这笔功劳,让我来日好一路高升。”
徐行点头:“听说你在粮饷路线上出了新策,既省了费用,又不延误供给。这确确实实是你的功劳了,现在京城都已经传开了。”
季泠倒没有因此而激动,只是翻过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低声说着:“能够及时供给就好,也不算枉费我们这样上下奔波。”
徐行转头,就见她手上累累伤痕,还生出了许多茧子。
“你上前线了?”
季泠甩了甩手,随意地垂下:“自然没有,只是随着车队行军去了。”
“你怎么亲自做这些事情?”
季泠像是听到笑话一样,上下扫着徐行:“那不然先生真以为我是去游山玩水了?那儿可是战场,一不慎重,葬送的全是活生生的人,是千万家庭的希望,是千里边境的防线,是国祚无虞的支柱。”
“我既然承担下他们衣食辎重之责,这是他们保命的东西,我自然要慎重再慎重。总要随队,实实在在地将各个站点、据地、粮仓、城镇都走一番,押送过一回,才好制定出真正有利的路线。否则只是纸上谈兵,岂不是贻误战机?”
徐行坐在京城,是真没想到季泠这半年做了这么多事,有些汗颜:“抱歉,是我狭隘了。只是你这样一番,岂不是没有片刻休整歇息?”
西北之程艰险,风餐露宿、缺衣少食,她既要探查军户之事,及时与京城通信,又要制定供粮计划、随军押运,还要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她是怎么做到事事圆满的?
两人已行至奉天门设宴处,季泠转身,气度如松,脊背如竹,东南西北,千磨万击,她亦不畏不惧,不磷不缁,不卑不亢,不挠不屈。
季泠坦然地对上徐行的眼睛,没有流露半分疲累与抱怨,反而朝着他粲然一笑。
“先生在京城不也没有片刻休息吗?京城这半年不也是风雨不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季泠站在丹墀之下,赴宴的官员渐渐多了起来,人来人往,他们不能再继续过分攀谈了。
季泠向徐行俯身拱手:“徐大人,您该入席了。”
徐行从她过往的经历中抽离,恍然发现已经到达奉天门前。
宴循礼制,天子设宴于奉天门,文官坐东,武官坐西,座次根据官员的身份而安排。
四品以上的官员,按照品级上殿侍座;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在殿下丹墀内,按照品级序坐。
季泠站在丹墀之内,目送徐行和其他官员拾阶而上。
她眼中盛了一团炽热的火,是从西北壮阔的落日那里借来,一路烧到京城,烧到奉天门前,之后掷向青天,烧出一轮溶金烈日,照耀世间所有和她一样的女子。
总有一日,她也能跨过这重重墀陛,堂堂正正地坐在上面,受众臣尊敬,得天子器重。
季泠愣神盼望之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惊了一下。
“执庸?”
季泠立刻转头:“扶春兄,你吓我一跳。”
祝扶春这半年多来第一次见到季泠,实在是惊讶于她如今的变化,目瞪口呆地指着她:“你...”
季泠将他手拍开:“怎么每个人都要这副惊讶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换皮了呢,先走吧。”
每个人?
祝扶春顺着季泠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看见徐行走到殿前,正在入座,宽大的朝服衬得他湛若温玉,从容不迫,似乎他生来就该坐在这样的高位。
祝扶春暗暗攥紧拳头,跟季泠身后入席。
“你这半年是去随军了?”
“自然没有,不过风吹日晒而已,也不算大事。回京城几月估计就养回来了。”
季泠看着他略有遗憾的神情,作了问:“你怎么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只是觉得,你似乎与从前不同了。”祝扶春说得委婉。
季泠却不乐意接这茬:“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年轮渐宽,人终服老。这样的变化不过是自然,我又不靠皮囊存活,何必叹息。更何况,我们这种熬资历的人,岂不是越老越吃香嘛。”
祝扶春看着身边人,西北半年,她似乎脱胎换骨了:“你不仅样子变了,说话也变了。平添了几分旷达与沧桑。”
季泠笑了笑,坐正了些:“总归是走出去见了些世面吧,有些变化也正常。若一辈子都是少年模样,孩童心性,也枉费在世上走得这一遭了。”
话音刚落,皇上驾临,百官起身一拜三叩,恭迎天子。
待皇上高举酒杯,群臣次举,向圣上表达敬意之后,方开宴用饮。
这次宴席比照的是太学筵宴仪制,若是上桌,则有酒五盘,果子五盘,大银锭、大油酥、宝妆、凤鸭小点心,棒子骨汤三品,菜四色,大馒头,羊背皮酒五钟。
季泠几人坐在中桌,有酒五盘,果子五盘,茶食五盘,煠鱼小点心、大馒头,菜四色,羊脚子饭汤三品,酒五钟。
每次到这样容止恭肃、庄重规矩的场合,季泠就没了胃口,只是端坐着,用些果子茶食,权作点心垫垫肚子。
更何况今日宴席,打的名头是庆功宴,虽然她不是将士,但随军走了一遭,皇上多少是会问到她的,她也该时刻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酒饭过后,皇上就大赞抚远侯齐威、新任副总兵李关山、宣大总督等人,还格外夸奖了钟荡云。
“齐威,你这个外甥女还真是有你齐家风范啊!竟不输你与你夫人当年英姿,第一次作战就能一往无前,取得顺义王之孙的首级!有这样的巾帼英雄,是你齐家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还未等齐威与钟荡云应承,皇上就大手一挥。
“朕已决定,封你外甥女钟荡云为瑞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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