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戈心里明白,这五年得不到季泠任何消息,大抵也有母亲和妹妹的手笔。
他一人在山东,被晶莹漩涡卷入过往里,总期待着,是否来日回京能有机会与季泠再续前缘。可她们在京城,她们看见过季泠灼灼如阳,挥斥方遒的骄姿,她们知道季泠志之所向。她永远不会回头了。
三年任期已满,季泠通过吏部考校,得到皇上首肯,正式升迁为户部湖广司郎中。
由白芨白蔹服侍着,季泠穿上白鹇补子小杂花纹公服,配上银钑花束带,拿着象牙笏板,正经模仿着上朝时的模样,四方步走得熟练非常。
林微走进里间时,迎面就瞧见季泠亮着眼,咧着嘴,扬着下巴看向她,十足得意。
林微笑着摇头道:“你这只是五品官,就激动成这样,若是将来荣登二品,岂不是嘴都歪到天上去了?”
季泠笑嘻嘻拉过她,在她面前转悠着,就要听林微继续夸奖。
“那我可真要借你吉言了。不必等我成为二品大员,现下我的嘴已然歪到天上去了。”
铜镜里,林微替季泠正了正官服肩线,听她叹道:“真气派啊,原来只差一品,感受竟完全不同呢!怪不得人人都要卯足劲儿地向上爬,权势倒不必说,光是这身行头,就足以让人垂涎了。”
“官迷。”
“我就是官迷!往后啊,我们浮云堂里出去的人也能抬头挺胸了。若是你们出门,有人问起,是哪家的大人,你们就可以说……”
满屋的姑娘们异口同声道:“石竹巷季家!”
瞬间,笑声在里间内迸响,姑娘们笑作一团,连带着季泠也大笑起来,伸手直捶着林微。
她们正当华年,来日方长。
税银案的进展并不顺利。贺晋环死了,闫有德在诏狱内等候发落,季泠回京没多久,将她从武昌所得证据直呈御案,季泠本以为,税银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也可以缓一口气,准备下一步计划。
直到三日后,消息传来:“姚知府与曲通判,畏罪自杀了。”
“什么!”季泠猛然站起,不可思议。
在要正式提审的前一夜,畏罪自杀,会如此巧合吗?
季泠突然想起她忘记的一件东西,立刻将公案桌上的所有书册都扫开,急急忙忙在如山纸页中寻找。
林微被她吓了一条,忙问:“找什么?”
季泠来不及回应,只顾着埋头苦寻,将每一本书册抖过,一本本摊开又抡到一旁。直到齐整公案成了一团废墟,季泠才终于停手。
“完了,东西,被人偷走了。”
“什么?”
季泠撑着头,脑中极速重现回京这几日时,她这户部值房的蛛丝马迹,以及所有与她有过交谈的人,可仍是徒劳无功。
“是一只簪子。”
林微不解:“与税银案有关?”
季泠点点头:“姚夫人的桃花簪,是姚知府赠她的。当日我从姚夫人那儿骗来一支,想着回京提审时,若是姚知府不说,兴许此物能够派上用场,看看他是否会因为顾及夫人儿子,而选择倒戈于我们。”
回京数日,她忙的脚不沾地,随手就将那只簪子放在公案上。湖广司成堆的牒呈送到她这儿,将她眼前清明视线全部遮挡住。没成想,这只簪子,被哪个有心之人瞧见,顺手牵羊带走了。
仅凭她一人之力,简直是蚍蜉撼树。
季泠必须与人合作。
很快,宋勍将帖子送来了。
“明日下值时分,流音阁设宴。”
季泠看见末尾两行小字,心中一动,突生慌不择路之感。
宋勍在一侧候了许久,季泠灌了一盏茶,才压下翻涌如浪的思绪,问他:“可有说,是何时?”
宋勍答:“览风大人说,是湖广正事。”
季泠点点头,挥退他下去。在浮云堂间踱步,鬼使神差的,季泠又摊开那张短笺。
前头的十一个字写得端正,正居于短笺之中。后头那两列字,笔走游龙,若不是她识得他笔迹,了解他素日写字的习惯,怕是没办法一眼就看出他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航青如晤。山止甚念。
那八个字贴着纸边,想来是他一时兴起,信手所添。季泠将那张短笺折得平整,放入随身荷包之中。
山止……
原来,他还记得。
季泠走到浮云堂前,斜倚着隔扇门,歪头看皓月当空,心中那几分旖旎情思也随暮云逐月飘浮而去。
突然间,她低下头,晃着腿,脚底一下下摩擦过地面,小石子被她踢出几步远。季泠忍不住轻笑,又觉得有几分丢脸,四处张望几下。
浮云堂各处灯火通明,堂前高挂的灯笼还夏末微风中轻摇着。
次日,季泠到达流音阁,不同往日,她的马车被引入了流音阁深处。
宋勍带着几人跟在她身后,似乎有恃无恐,全然不怕被人发现端倪。
季泠留心几分,发现往日繁华热闹的流音阁似乎都只留在前方宾客之中。她被宋勍带到中部一处阁楼里暂歇着,四处都是身着苍蓝色窄袖长跑的护卫。
徐行这是花了多少钱,包场了?
要在流音阁这样的地方包场,花费不小不说,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疏通的。
未让季泠久侯,览风前来接应,将她带上一只小船。
玉湖夜景极佳,只是,难免让她想到不好的过去。
季泠暗暗猜测徐行究竟是要做什么,若只是简单的谈论湖广税银案,为何如此大费周折?
季泠没有安坐在船舱内,而选择站在船夫身旁。晚间湖面风凉,湖水划过船桨,季泠看见千帆榭外环绕四周的柳树。
船快要靠岸了,划水的速度放缓了些,在船身侧碰到水榭木廊边时,季泠不慎没站稳,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她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转头看向览风问道:“少爷呢?”
柳树荫荫,她看不清千帆榭内的情况,只有若隐若现的两纵苍蓝色身影。若是按照常理,徐行该亲自出来接她才对,她如今对反常之事很敏感。
览风回话说:“少爷已经在厅内坐下了,今日有客在此,少爷暂时难以脱身,望季大人见谅。”
有客?
季泠虚虚扶着木廊圆柱扶手,跟随览风往水榭内走去。
穿过上回张瑛等人设宴的前榭亭台,览风将她带到一处暂歇的偏厅。
季泠暗自思忖着,徐行这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如此大费周章,真的是为了谈公事吗?览风说的客人又是谁?
徐行这话说得一半半,实在叫她心里不安。
这份微小的不安并未持续多久,览风去而复返,说道:“季大人,里面请。”
季泠走到门前,隔扇门虚虚掩着,应该有一座屏风隔着,传出来的声音很弱。
览风推开门,顷刻间,如山中峡谷迅风贯穿,所有人的声音扭成一条绳结,直灌入季泠耳中。
她猜到了,徐行今日确实是要找她谈湖广公事,也确实是有客。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带她去见这些人。里头的声音有她熟悉的,如他的老师,内阁学士,礼部侍郎谭谦;她的上司,户部侍郎应惟绅;他的好友,大理寺丞林清许。以及许多她不熟悉的、或是全然陌生的声音。
两侧木门已经打开,览风抬手请她入内,季泠却久久没有抬步。
透过屏风,厅内景象朦朦胧胧,交谈声如浪潮汹汹,季泠转身退到一侧高几边上。
外头的动静惹得厅内之人看来,一道身影绕过君子兰屏风,又跨过门槛,准确找到那个准备离开的背影。
徐行的声音穿过万千细浪,目标明确,朝她而来:“季郎中。”
季泠顿步,深吸数口气,以极端强力压下情绪,微笑转身,微微伏身行了礼,“徐大人。”
再度抬头,徐行身后走出两人,一个是林清许,另一个,年岁看起来与他相差无几,生得一幅逗趣面庞,露出打探神情,上上下下扫视着她。
季泠忍下不悦,视线越过徐行,直直与他对上。那青年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朝着徐行努努嘴,颇为揶揄:“润旻,还有客?怎不介绍介绍?”
季泠这才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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