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季泠的策论,徐行继续看下一份。
是何咨宁的答卷。
比起季泠的年少气盛,何咨宁的“戒因贪功冒进,以致施善政而得苛政”就要稳重许多。
何咨宁,徐行记得,这个学生是季泠好友,也与齐家的那个外甥女关系不错。
季泠争强好胜,钟荡云随心所欲,何咨宁却是少见的不露圭角。若依过往经验来看,这样稳扎稳打的人,走的才能更长远。
端阳时节,书院放了学生们三日假,斋舍空了许多。
季泠与何咨宁仍与往年一样,留在书院之中。假日一早,季泠收拾了书箱,准备往瀚海阁去。
“今日可是端阳,你不休息休息吗?”
季泠正坐在书案前拨弄着自己那几只秃噜毛的笔,想着笔也同她一样,将要被秦先生压榨干净了。
“秦先生不知为何,最近盯得特别紧,每十日就要来查我的进度,你瞧,我的笔都写烂了。”
何咨宁瞧见,却也只能摇头。季泠很在意先生们对她的看法,秦先生尤为如此。
早年在修福建地方志时,秦先生不过是说她一句蠢钝不堪,难为大用,季泠便自暴自弃了好多日。若要她看,先生不过是承了教书育人之责,学生也是为了绵延国祚而进学,相互配合,给足面子也就罢了,何必弄出那么多没必要的先后尊卑,更无需为了先生的一句话而自满自卑。
这位秦先生,不过一句话,就能让季泠抛下一切替她鞍前马后,实在是本事十足。
秦晗在枫漈书院不常露面,何咨宁只知道,她年轻时跟随商船下过南洋,写下鼎鼎大名的南洋风土志,名扬四海。
刚开始,许多读书人都想知道,写出《南洋风土志》的予朝先生究竟是哪位隐姓埋名的江湖文客,费尽心思四处打探,竟发现是一年轻女子,着实震惊。
后来,朝廷实行海禁,这位先生就在建州留下了。
她是枫漈书院的第一位女先生,在她之后来的女先生们来了又走,没有一人能在此地长留。这也在正常不过,建州是物产匮乏,耕地破碎,从前靠着海运兴盛,还能够藏富于民。自从倭乱频发,海禁施行,建州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风光。而这位走遍山川,向往自由的予朝先生,却在建州一留数十年,甚至几乎不再问世,实在叫人疑惑。
当她们进入枫漈书院时,秦晗已经不再讲学,只守着个瀚海阁,与世隔绝般做个掌书先生。她那本《南洋风土志》因海禁而声名鹊起,秦晗本人却渐渐销声匿迹。
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予朝先生就是枫漈书院中不好惹的秦先生。
而更令何咨宁不解的是,这位秦先生虽然足不出户,可却似乎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她的访客多因她为闽地修史慕名而来,能得见她真颜的,却屈指可数。
“秦先生,久仰。”
季泠到了瀚海阁,准备去向秦晗问安时,却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秦晗在节日一向是不乐意接待外客的,她往年也很少在节时来打搅她。
今年纯粹是秦晗的过分要求,否则,她此刻该与何咨宁一同去街上游玩才是。
插艾草,喝雄黄,看龙舟,挂香囊,她今年全都无福享受,只能苦哈哈地陪在这个孤家寡人身边,做一个悲惨的小书童。
这道声音……
实在耳熟。
季泠想要再靠近一些,指望着透过门缝瞧见里头究竟是谁。
“啪嗒。”
“谁?”
季泠一僵,看着地上那只秃噜笔,又气又恼。
她这书箱也没漏洞啊!
这笔究竟是哪里掉出来的!
她才弯下腰捡笔,一抬头,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她,一双敏锐冷淡,一双温和深邃。
秦晗皱着眉,因岁月匆匆而磨掘出凹陷的眼睛总有洞察人心的魔力,季泠被她一看,立刻低头认错。
“进来。”秦晗抛下一句话,季泠立刻拾掇好书箱,又小步跑回自己那间小舍,将她这十日的功课全部抱来,进了屋内,脱了布履,一手拖着书箱,一手拢着书册,狼狈万分地挪到长案边。
而她往日的位置,却被人鸠占鹊巢了。
“徐先生。”季泠觉得今日实在是诸事不宜,什么歹事都被她给撞上了。
“怎么?四方的长案,选了半日,找不到一条边能坐下?”秦晗看她站着半晌,漠然道。
季泠旁撤一步,忙不迭地跪下,“扑通”一声,她的膝盖毫无缓冲地撞在木地上,可秦晗明显生气了,她不敢发出声音。
还不待她把功课拿出来,秦晗又开口:“你今天来干什么?”
那语气,明显就是在说,她这位学生不会挑时候,扰了她的会谈。
“秦先生……您说,十日一回,将地方志的整理情况向您汇报……”季泠小声嗫嚅,手也不敢停下,书箱里,长案上,一本又一本,一卷又一卷,全部摊开,铺了一整条案,挤得徐行只好把茶盏都放在地上,免得这无措的学生打翻好茶。
秦晗毫不顾忌有外客在场,甚至还没看清她写的笔录,劈头盖脸就先骂上一番:“东一册,西一卷,我本以为你这是第三次整理,该有些长进了。你这两年,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徐行讶异,却也不好直接偏头看这学生丢脸,小孩子都是爱面子的。
他低了头,铺在他案前的那卷纸轴写满了字,汇总着苏州府去岁的田赋。再远一些的,则是前年的。摆在最中间的十二折小册是对于一府三年田赋的概统,以及她的见解——
“里胥豪右蠹弊特甚,不应以官民区分田赋,宜以田之肥瘦划定亩税。”
徐行定了定神,秦晗也看见了。两人视线相汇,同时转头看向季泠。
季泠连忙把她写好的目录递给秦晗,按捺不住邀功的小激动:“秦先生且看,此次我都事先归类好了,从右至左,顺序如目录所列。”
秦晗接过目录,对着她的条目,开始检阅她这十日的成果。
十日,满案书卷,数万字,若干盏灯。
季泠焦灼不安,只能静静听着纸页沙沙声,以秦晗翻阅的力道与频率来判断她是否满意。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才半个时辰,可季泠觉得天应该都要黑了,不然她怎么感觉气氛都是暗沉的。
秦晗“啪”的合上她那份十二折册子,看不出喜怒,只看着她问:“十日,就写了这些?”
季泠一抖,偷偷抬眼,又急忙低头。
“学生…近日课业繁忙…”
秦晗却觉得十分可笑:“你课业繁忙?怎么,秋闱,你也要去考不成?”
季泠一听到秦晗这样说,突然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是考不了!那能怪她吗!不如她的那些男同窗去考都能中,她就不信,若天下放开了科举对男女的限制,她还能落得下风!
季泠一句不言,徐行却看见,她原本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手忽而静了。那只手正抓着案腿,似乎要把那老朽的木头掰断,指尖都泛白失色。
季泠埋下头,紧紧咬着唇,烛火下,她额前的碎发阳光般四散绽开,倔强倨傲。那副模样,是十足的不甘心。像只小狮子。
感受到徐行的目光,季泠突然抬头,狠狠看过去。
徐行莫名其妙被她发泄了怒气,倒是有些叫天天不应的无奈。这学生也当真是奇怪。先前见到郑先生,乖巧又伶俐,在秦先生这儿,胆小又倔强。怎么在他面前,一点儿都不收敛。
那日,山长月训,他初次出现在书院时,她坐在下面,还偷偷和她的伙伴说悄悄话,也不怕山长瞧见了斥责。
“季泠,问你话呢。”秦晗的冷语再次传来。
“秦先生,我真是在为课业忙碌。不信您问徐先生!”
若不是徐行天天布置动辄的千八百字的策论,她至于十日才干了这么些吗!写策论也就罢了,她还不得不花时间去收同窗的策论,在同窗那儿被七拖八延,耽误功夫,到徐行那儿,又被他说整理的不恰当,他的要求她没有传达得当。
那么漂亮的两片嘴皮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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