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九年,腊月初二,大寒。
连天大雪下了足足五日,官道被封,唯有京郊小路可以进城。
粗盐般的雪粒打落在锦绣珠盖宝顶上,白茫茫得看不清四处的雪天里,有一马车正徐徐向前。车辙碾过雪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刚走出不远,轱辘印又被落下的新雪所覆盖。
天边有鸿雁飞过,寒风凛冽地扫过马车,没压实的软帘掀开一角,有只洁白皓腕顺着掀开的帘子伸出,虚搭在车窗边。
那手腕极细,脆弱得仿佛一捏即碎,看上去比这漫天大雪还要凄白,却戴着一只宽大笨重的银镯,银镯素净得再简朴不过,上头没有多余的花样,正随着马车颠簸而上下晃荡,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底下绣着芙蓉花锦的垫子轻微一动,另一头的嬷嬷坐近了些,目光落在窗边弱柳扶风的女子身上,好意提醒道:“荷姑娘,天气凉,莫要伤身才是。”
她拿起堆在女子膝上的狐裘锻氅,往上拉了拉,直到盖过女子的肩头,这才作罢。
雪粒落在手上,又有寒风刮着,的确摧得人手生疼。
倚在窗边的女子默眸,将手收回,任由嬷嬷将软帘掖紧,直到确保一缕风都透不进来后,她这才满意地扭过头。
过了会,似又觉得太过安静,眼眸一转,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人来。
娇弱垂怜。
任谁看到她心里冒出的念头都只会是这个。
许是病得太久,秀丽的眉眼间缠有郁气,让那双若柳黛眉下的弯水黑眸黯然失色,沉闷得透不过气,直教人压抑。
施嬷嬷垂眸叹息。
她是朔安城礼部右侍郎夫人的贴身嬷嬷,这次出城是奉了老爷的命,前来接这位远房嫡小姐“回家”的。
说是嫡小姐,也有些夸大。
她的父亲白敬林,唤右侍郎白徽正一声“伯兄”,虽祖上同出一脉,可这些年来到底没落,一没进官场,二没经商,只守着白家老宅,在江南乌镇做一教书先生,日子清贫,却也还算过得去。
白敬林妻子因难产崩而亡,膝下单薄,只有一女,生得还算娇丽,才气难得,可惜从小体弱多病,每日靠着汤药吊命,便是面前的白清荷。
马车有些颠簸,刚刚披好的裘氅滑落,女子伸手拉住,鬓边发梢随她动作落下,飘荡在那清瘦的小脸边,施嬷嬷瞧着,有些心疼。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这白敬林一家,实在太苦。
尤其是这荷姑娘,出生丧母,久缠病榻不说,就连唯一的父亲也在半月前去世了。而右侍郎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旁亲没落,只有一孤女飘零世间,他便动了要将白清荷接来朔安城的念头,特地安排施嬷嬷随行。
寒鸦从树上惊起,鹅毛大雪飘落在马鬃上,外头驾车的马夫一勒缰绳,“嬷嬷,约摸还有一炷香便要进城了。”
马车里一直低着头的女子闻言,睫毛一颤,缓缓抬眸。
施嬷嬷:“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姑娘昨夜没睡好,不如再小憩片刻吧?”
“也好。”她隐去眼底暗光,乖巧应下,背靠着软垫假装阖眼,脑海中却一片清明。
乌镇离朔安城并不近,可哪怕只走水路,五日时间也足够了,但她们现在已经是第七日,却连朔安城的门都没摸到。
缘由,皆起于七日前京中的一件大事。
风雪夜,快马奔。
暮青峰山腰处的青山寺是离京城朔安最近的寺庙,偏僻禅静,素有美名,许多来往的入京之人也在此处歇脚。
今夜无月,寒幽缠道,风雪交加,掩在雪松枝柏间寺庙中又多了许多过路人。
青山寺占居风水宝地,负气含灵,当今皇后沈氏信佛,自宁武帝登基后,此处便常作为皇家祈诵之所,就连每年一次的元日宴也是在此举办。
正因如此,青山寺布局极为讲究,除去供奉佛像的宝殿外,穿过无相门和无作门,又分为前院、中庭与后山三处。
前院离山门最近,寮房多低矮简陋,偶有钟声自高处传来时,只惊觉梦中云端,恍隔两世。
而来往的过路人,便借脚宿在此处。
了净引路完最后一名宿客,正抬步向外走出时,刚踏上游廊,便见有小沙弥慌忙来报:“师兄,有贵客来了。”
夜晚的青山寺格外幽静,将这座藏在悠远山僻的朱墙古寺衬得更为神圣,低沉的钟磬随着落雪飘下,攀附在青黑飞檐处,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却将这素白撞碎。
前院香堂内,有昏黄自油灯中透出,将在座之人的影子拉长,连带着呼吸都格外沉重。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将这寂静碾碎在脚底下,屋中人的心被提起,呼吸悄然便轻,似怕惊扰到什么,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门边。
那脚步踏着风雪缓步入内,明明夜深雪重,可那人踏雪而过非但未发出声响,还步履平稳,不急不缓,似走的不是滑湿厚重的山寺雪路,而是铺着金砖玉石的琼楼殿宇。
待到再近些,前方似乎有人替他掀开遮风的门帘,佛铃轻响,紧接着,一双绣着暗纹的锦锻长靴跨过门槛。
香堂中火光微轻,将整个屋檐笼入昏暗,连带着他的面容也模糊。只见他身形颀长,背后是苍茫不清的夜,夹杂着一地的风雪,却怎么也掩不住满身风华。
待到门帘落下,他已入内,却好似并不在乎这满屋的人,更无视这灼灼目光。
“都在这了?”他问的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悟和住持。
“回殿下,都在这了。”悟和双手合十,轻轻颔首。
这一次,青年的目光才开始打量起屋中来。
听到这声“殿下”,香堂最里面的一处软椅上的女子眼神微动,目光微微抬起,借着朦胧烛火看向前头。
他从门边走近,一步一步,明明轻健沉稳,却好似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尖上,让屋内的人颤颤巍巍,甚至不敢抬头直视。
可角落中的女子却不同。
她顶着一双无辜虚弱的黑眸,看见摇曳的烛火终于映亮他的脸庞。
青年高挺的眉骨落入众人眼中,白皙俊美的容颜似染上了外头风雪的寒意,带着森森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刚刚走进的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约摸十五,穿着靛青色点裘箭衣,不如青年寒怖,眸灿若星,含笑点点,却对他很是尊敬。
男子不知附在青年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那漆黑幽暗的眸子一沉,锐利地掠过屋中每一个人后,陡然转步离去,步伐快急。
门帘掀开又落下,众人见他远走,香堂中紧绷的气息倏地变松,有人正欲说些什么时,盔甲碰撞的摩擦声传来,十余名黑甲亲兵从门外贯入,按刀而立。
他们着清一色窄袖鱼鳞软甲,腰悬制式雁翎刀,刀柄缠着银蟒绸布,眼如鹰隼,目不斜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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