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春走夏至。
孟夏月初,国画院效仿天子脚下的秋津宫,在鸫园首办雅集,以画会友,广发请帖,引得盛雍国画院之外的众多画师齐聚在此。
今日,国画院人头攒动,但凡踏入院门的人都要验看请帖,即使是国画院的画师也不例外,而门口的小侍只看了郑时一眼,便恭敬地作势请他进去。
郑时伸手朝向身边的俊俏郎君,对小侍道:“我们是一起的。”
小侍点头微笑:“那就请两位一起进。”
跨过国画院的铜制大门后,郑时贴心地为那位郎君引路,甚至看到对方背着的竹筒在肩膀的衣服上勒出痕迹,硬是要了过来自己转身背着。
柳栖梧向他道谢,突然道:“我以为国画院如同官府一般肃穆齐整,没想到进来后看到的是园林,景致真好,要是没这么多人,定是幽静地。”
“吴郎君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大场面吧?”郑时抽空贴心地宽慰她,笑出两个梨涡,“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五岁时我被父亲第一次带到国画院,见到那么多厉害的大人,腿都软了,还差点摔了一跤呢。”
柳栖梧忍俊不禁道:“二少君说您朴讷,今日一见,并非如此嘛!”
“我很能说的!就是……”郑时呆呆地看着她,脸一红,低下头:“人多的时候便不爱说话罢了。”
柳栖梧点头表示理解。
她今日束起长发,一副文生打扮,以“吴柳”的身份与郑时结伴赴会。
李裕身为盛雍的二世子,若是直接要来一张请柬,未免会兴师动众,说不定还会密查“吴柳儿”,倒添麻烦。于是,他想出个好主意,请好友郑时捎带上,只说是扮作平民出宫游玩结识的,并不知他的身份。
郑时出身世家,其曾祖父生前担任过国画院掌院,其父也正任监院,本人才资卓绝,年纪轻轻便是三品画师,要知道画师拢共也就五个品阶。虽然贵为三品画师,在这不足一刻的时辰相处下来,他对柳栖梧颇为关照,丝毫不介意两人出身差异。
“吴郎君大可放心,今日展示画作的都是和你一样并非是国画院的在籍画师,不必担心会有抱团的情况。”
甫一进国画院,不少人向郑时打招呼,他亦向好些人打招呼,柳栖梧自然也被跟着多看了几眼。
她其实谁也不认识,但出于礼貌,跟着郑时一路微笑,在心里默默扶额,转念一想,或许郑时已经是李裕认识的最“低调”的人了!
到了鸫园,她笑得脸都快僵了。郑时为她寻了个空架,取出背上竹筒里的画轴,亲自小心挂上。
长画徐徐展开,郑时看了全貌,双眸愈发星亮。
这是一条东西相贯的街巷,最西边的天空挂着新月,寒星疏朗,家家张灯结彩,烛光照亮了枯树,枝头已然长出芽苞,树下孩童个个穿着厚袄,提着花灯追逐嬉闹。是为孟春节。
往东,晨光熹微,窗内女子对镜梳妆,窗外花树枝繁叶茂,粉白花瓣缀满枝头,三两个女子鬓边簪着新折的花枝,围坐在花树下双手合十做祈福状,不远处几个孩童坐在马扎上吃西瓜。是为仲夏月的花朝节。
再往东,日头高悬中天,葡萄藤下挂着一串串青紫的果,孩童搬着板凳伸手够去。院中竹架晾着布料,几位妇人围坐条凳,或裁剪衣料、或缝补领口,指尖翻飞,飞针走线。是为季秋月的裁织节。
画卷最右,天上霞光铺染,地上叶落凋零。院子里,有男子正用木盆将薄纸细细浸染,孩童踮脚围观,房间里,有妇人执剪,孩童捏着窗花。还有的人家已将新窗花贴好,细观竟是喜鹊登梅、松竹报喜的不同纹样。是为孟冬月的霜花节。
郑时连连称奇,指着画上落款:“‘四时闾巷图’?吴郎君,这是哪条小巷啊?”
“没有名字,它是无数寻常小巷的影子。”
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围着画指指点点。
有人道:“以陋巷俗事入画,未免太过不堪入目。”
还有人道:“是啊,乍看之下挺像那么一回事,凑近细看,颜料粗劣,技法也无甚新意。”
又有人跟着附和:“便是说,画坛有神道、宫宇、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器物七类题材,哪轮得到这种难登大雅的市井琐事?依我看,作画之人不过是想借着雅集的名头,哗众取宠露个脸罢了。”
郑时似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出面辩解:“诸位兄台,此画虽与寻常题材不同,却自有风骨,将民间节日活动绘得活灵活现,何来哗众取宠之说?”
“哟,郑贤侄这是被迷住了?”有位年长的男子嗤笑一声,“这般粗鄙之作,也值得你维护?莫不是被人缠上了?赶紧说说,这画师究竟是谁,免得你被人蒙骗。”
“周叔……”郑时性子单纯,脸色涨得通红。
柳栖梧见状,不欲让他为难,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压低声音道:“画作是我所画,与郑郎君无关,诸位有何见解,不妨直接对我言说。”
周姓男子嗤笑一声,指着她道:“周某的眼睛可比刀子还锋利,你是女人吧?竟敢攀附我郑贤侄,当真是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围观者纷纷道:“原来是女的,怪不得能画出下里巴人的东西,就这也敢来国画院献丑。”
还有女画师道:“女子作画本就不易,你倒好,不好好当一个花瓶,来雅集故作姿态,真是给我们丢脸!”
“……”
众人不留情面,讽刺声接踵而至。郑时哪里见过这般咄咄逼人的架势,气得直喘气,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柳栖梧神情未变,目光扫过众人一张张色彩纷呈的脸:“诸位让我后悔来这里了。”
“既然知道后悔就把画带走!”
“就是,别在这丢人显眼了!”
郑时想拉她的袖子,又收回手:“吴娘子?”
“我后悔来这里,并非因你们贬低我,而是我原以为国画院是片绘者的乐土,绘事的殿堂,没想到竟是座牢笼,”柳栖梧一脸平静,“诸位张口闭口谈风骨、论格调,却以题材分高低,以出身论贵贱,以性别定优劣,何其狭隘!”
她又道:“不过,我可没说我要走,既然我来了,便要等画评结束后再离开。”
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围观众人一时语塞。
周姓男子脸色铁青,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悻悻道:“牙尖嘴利罢了,画评自有公论,且看你能得意到何时!”他离开后,围观者一个个跟着散去。
不过还有人留在原地,像是发现了什么,精神抖擞地奚落起她:“你不会是在等画评之后的竞卖吧?你不知你傍上的这位郎君很有钱?缺钱找他要啊,这幅画一文不值,卖也卖不上价!”
柳栖梧睨着他:“张口闭口就是钱,当真是一点风骨都没。”
余下众人面红耳赤,一哄而散。
郑时松了口气,对着柳栖梧拱手道:“吴娘子当真厉害,一人可抵百人!”
柳栖梧笑了笑。
没想到学着李祈说话真能在气势上不落人后,多亏有他这九个月来的熏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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