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条街的巷子口依然被铁皮阻隔，她闪身走进去。
用石头砸开了锁链，一把拉开柜子。
钱夕莱身子一歪从里面掉出来。
又饿又渴，满头大汗，看见了她仿佛看见了救世主，眼泪狂奔而出。
可这一次，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像不再关心她了。
没有及时为她松绑，也没有将食物喂到她嘴边。
她目光死气沉沉，看着钱夕莱的样如同在看一条砧板上的死鱼，或者是被拔光了毛的公鸡，只等着在脖子上来一刀了解生命。
钱夕莱的目光向下移，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石头，几乎和自己的头一般大。
“唔唔唔……唔……”
她蹲下来，拿下钱夕莱嘴里的布条。
酸痛感袭来，舌头已经麻木，钱夕莱含糊不清地问：“你……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我不会再报警了，可以给我一口水喝吗？”
她就这样看着她，许久过后，沉沉开口：“不用喝了，你马上就要死了。”
钱夕莱心里一颤：“你不是来救我的吗？你之前说你是来救我的。”
“可是，我也想自救。”她看着她，“救人的前提，得是自己先活命。就像‘分享’，也是把自己不需要、多余的东西分享给需要它的人。”
钱夕莱察觉到她话中的含义：“你，你要杀了我吗？”
“没办法，钱琬珍只有一个。我做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煎熬了这么久，不能一无所获。”她拿起石头，咬了咬牙，“很快的，我保证就一下。”
“不要……求求你……”钱夕莱想跑，可四肢都被固定住，她惊恐地看着对方，被她的黑影笼罩。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浑身僵硬，因为这铃声正是她给钱琬珍设定的专属铃声。
巷子口，清风拂过眉梢，钱琬珍的声音比风还温柔。
“莱莱，李医生告诉我说你一直在他们医院治疗，是不是真的？”
钱夕莱说：“是。”
“怎么治疗的？为什么连电话都不能打呢？”
“李医生说是先进的仪器，手机……可能会干扰磁场。”她一眨眼，两行眼泪流下，还没等落在地上，顷刻间蒸发。
钱夕莱马上移开视线，佯装看不见：“我每天也很无聊呢，躺在病床上看钟表转圈，看点滴一滴一滴掉。实在忍不住了，刚把手机偷出来。”
“你的抑郁症是很严重，无聊的话让医生给你送一副扑克牌吧，自己摆着玩。要是干扰机器了，咱们还得赔，医疗用品可贵了！”
钱夕莱笑了一声：“你呢，复查结果怎么样？”
“非常健康！”钱琬珍小声说，“结果今天才出来，我就想偷偷给你打个电话，没想到你还真接到了。”
“住的地方好吗？”
“就住在李医生家里，也不知道人家嫌不嫌麻烦，我要走他还不让。”
“不让就是不麻烦，你就安心住着，再过几天我就去接你。”
钱琬珍叹了口气：“唉，看不见你还真是担心啊，咱们俩视频吧！”
钱夕莱肩膀一僵：“没、没有流量，视频特别浪费流量。你不用担心我，我感觉很好。心里的烦躁马上就要解开了。”
钱琬珍欣慰道：“那可太好了！这几天我经常做梦，梦到的都是前几年的你。”
“前几年我怎么了？”
“你叛逆期啊！”钱琬珍说，“那时候我行我素的，头发前面非要留两个长长刘海，怎么说也不听，说多了就生气，现在想想还挺可爱的。”
“可爱？”
“对呀！”
钱夕莱沉下脸：“你不讨厌那么没有礼貌的我吗？”
“谁还没有叛逆期呀，我小时候也这样，”钱琬珍说，“没有青春期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童年，你的青春期代表你是一个鲜活的人。年纪那么小，就那么有脾气，以后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钱夕莱闭了闭眼。
“那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
“当然是以前的！”
安静一瞬。
“为什么？”她的眼泪如同细雨，噼里啪啦往下掉。
“以前你健健康康的，活泼好动，有个小孩的模样。哪像现在啊，自己吃着抑郁症的药，还要关心我这个病人的检查结果。太懂事了，也太让妈妈心疼了。我还是希望你无忧无虑的，叛逆期早晚都会过去的嘛，但你的病和不开心是痛苦的，会伴随你很久很久。”
……
“莱莱，你怎么不说话了？”
钱夕莱深吸一口气：“我，刚刚在喝水。”
“嗯，多喝点水，别喝饮料了，”停顿一下，又说，“药苦不苦呀，苦的话那就喝点饮料也没关系。对了，冰箱里还有没吃的蓝莓呢！”
她说：“那天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李医生突然过来，还吓了我一跳。”
“是吗。”钱夕莱应了一声。
“他说你已经在车上了。外人在家里，我也不好意思收拾冰箱，就拿了几件衣服，直接坐车到了洛城。”钱琬珍惋惜道，“那么好的蓝莓，回去肯定烂了！”
“没关系，烂了再买。”
“李医生有没有说你要治疗多久呀？”
“说很快。”
“那就好，等你能出来了，就过来找妈妈，李医生专门给我收拾出来一间房呢！”
“嗯，好。”
“咱家冰箱里还有肉馅呢，回家给你包饺子。”
钱夕莱蹲在地上，把手机拿远，肩膀颤抖。
“还吃白菜肉的？”
“嗯。”
“那好了，你快把手机放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妈妈。”
“嗯？”
“你会想我吗？”
“现在就在想你了！真希望咱们娘俩快点恢复健康，好想回家啊。”
“妈妈……我，我爱你。”
“妈妈也爱你。”
“快送回去吧，别偷偷玩了！”
“再见。”
“好好好，再见。”
--
钱夕莱看见她又回来了，石头还扔在那里，手里多了根柳条。
她的眼睛红了，应该是刚哭过。
她一步一步走近，钱夕莱恳求道：“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我都不会说出去，我以后会乖乖留在这里，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你别杀我……”
啪地一声。
钱夕莱感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痛。
啪！啪！啪！
……
任凭钱夕莱如何哭诉求饶，柳条一下比一下重，抽在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升天。
钱夕莱痛不欲生，干脆哭嚎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终于，她不再抽了。
用力将钱夕莱的手拽过来，按在地上。
“相信你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
她开口：“我来自2112年，我就是你，三年后的你。”
“如果我不来，这三年里，妈妈会离开，你的日子也会生不如死。”
她从头到尾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钱夕莱从一开始懵懂到震惊。
她说：“你的确错了，你大错特错。”
钱夕莱说：“所以，梁远岐已经死了？”
“死了。”
“你，你好勇敢……”钱夕莱把手轻轻放在她的纱布上，“已经渗血了，你去医院看看吧。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攥住钱夕莱的手：“好好对待我妈。听懂了吗？”
“听懂了。”
“不，”她摇头，“你不懂。”
说完将钱夕莱手掌摊开，按在她的手背上。
钱夕莱霎时感觉危机感袭来，警惕地看着她，想抽回手却不敌她的力气。
“你，你要干什么？”
她拿起那块石头，对准了她的小拇指，用力砸了下去！
钱夕莱：“啊————！！”
尖叫声冲破天际，她冷冷地拿出碎了屏的手机，塞进钱夕莱的口袋。
“这样才能长记性。”她对着她布满汗水的脸，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我会一直盯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知道。”
钱夕莱抱着手，颤抖着点头：“我，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还有一件事，”钱夕莱告诉她，“七月十三，你去西城北御花园附近，有个八岁的男孩独自一人取快递。那时候，他会被人贩子拐走，你必须要帮助他，并且接受那家对你的感谢。”
——【7月13号，我为了锻炼8岁弟弟独立自主，让他帮我取快递，然后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在西城，北御花园。如果你真的穿越了，请一定要帮帮我，家境富裕，必有重谢。】
“七月十三，西城北御花园，我记住了。”
走出小巷，对面是一家水果超市。
钱夕莱买了一箱蓝莓，又回到小巷里：“给，给你买来了……”
“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发生的一切。”
“好！”
“滚。”
钱夕莱如获大赦，抱着受伤的手指，拦了辆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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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智能电话，这期间米荣一直在给她电话。
一被接通就忙不迭开口：“钱夕莱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世界。你治愈了你的童年，已经比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幸运了。”
“米荣，你不了解我。每天面对冰冷的机器和数据，也不了解人性。”
“我能理解，我理解你现在的想法。”米荣说，“在找到你之前，我已经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人之常情。之所以不敢用人类实验，也有这个原因。”
钱夕莱缓缓撕开包裹着泡沫的保鲜膜，抓起一把蓝莓放进嘴里。
她说：“我不要在以后的日子里，跟邻居熟人聊到曾经时，眨着眼睛说，‘哦，我记得那年，那年我妈走了’、‘哦，你说那时候啊，我妈刚好在那年去世，当时我很难过，现在不了’、‘我清楚记得那年，建筑怎么怎么样，城市发展怎么怎么落后，因为我妈在那时候没了’……”
“我不要这样。”她摇头，“她是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永远无法接受她离开我。”
米荣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要钻牛角尖了，该走出来。”
钱夕莱说：“结婚生子是为了让人类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从一开始的父母，到爱人，再到孩子。”
“可我不想按部就班。在人类自认为该结婚的年纪结婚，该生子的年纪生子。或许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主动爱，但谁主动爱我，我就会依赖。做了这么多事情的根本原因其实很简单啊，我只想要我的妈妈。”
“我不想让‘理所当然’或者‘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情’这几个字来决定我一生的走向。”
她叹息：“既然走不出来，那就不走。”
米荣：“你没有杀2109年的钱夕莱对吗？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米荣，你知道吗，得到和失去，经历第一次是痛彻心扉，第二次，就变成了凌迟。”
米荣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钱夕莱，你不要冲动！”
“我妈妈在这个世界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我不想再挣扎了。”钱夕莱说，“我原谅三年前的自己，也赦免现在的自己。”
“钱夕莱，你听我说，你——”
“谢谢你，米荣。其实我妈妈已经走了，因为我。是我借了高利贷，是我一开始被校园暴力时不敢还击。”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
“可我妈妈的确是因为我而死。做错事的是我，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钱夕莱挂断电话。
又抓起一把蓝莓塞进嘴里，蓝莓汁从唇缝中溢出，接着又抓起一把，艰难地咽下，直到最后一粒蓝莓进入口中。
“莱莱！莱莱！”
钱夕莱浑身一怔，猛地回头！
“妈……”
“莱莱，到妈妈这来！”
“妈……”她起身，刚抬起腿，六岁的自己从身边跑过去，扑进妈妈怀里。
“头发怎么炸毛了！”钱琬珍解开她的羊角辫，重新编好，“行了，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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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莱，你晚上吃什么？”
十二岁的自己回答：“反正不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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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可以给妈妈拿拖鞋吗？”
“好，你等一等，不要着急……”2岁的自己颤颤巍巍拿着一只鞋放到妈妈脚边，看她穿上后，又跑去拿另一只。
被妈妈一把抱起，亲亲脸蛋：“宝贝真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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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莱！”
“宝贝！”
“宝宝。”
“莱莱，莱莱……”
……
“莱莱，多吃蓝莓，对眼睛好。”
“好的妈妈。我会多吃蓝莓，我会好好保护眼睛！你等等我，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眼泪、血迹和蓝莓汁混合在一起，从她面颊滑落。
“回去吧。”
钱夕莱猛地转身！
钱琬珍就站在不远处。
“回去吧。”
钱夕莱四下看了看，没有儿时的自己。
“你是在对我说话吗？”她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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