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周氏女,同样是先冀州侯周鼎的血脉,姐妹三人却完全走上了三种不一样的道路,人生际遇只在转瞬之间便相差了千里万里。
周鼎的第二女周婈珠做了前朝流亡在外的亡国皇妃,几如亡国之奴,朝不保夕,夜夜难眠。
第三女周媜珠被人囚于掌心、视若自己私藏的金丝雀,活得浑浑噩噩,郁郁寡欢又不得自由。
第四女颍川公主周芩姬是一生平淡,顺其自然,安安分分地捞到一个公主的封号,嫁夫生子,只求安稳度日。
一个前朝的妃子,一个本朝的皇后,还有一个听天由命的公主。
哪怕命数相去悬殊,但是在人生某一条道路的交叉点上,姐妹三人仍然被再度绑在了一起。
有时也不得不感叹,或许这世上真有血脉相连的祸福造化一说。
*
这一年的正月初,远在岭南龙编县的周婈珠从段充那里打探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瞎了?真的瞎了?就这么瞎了?!”
周婈珠哗然一下从椅子上起了身,因为心情太过激动,还一下子碰倒了桌上的杯盏。
她顾不得被碰倒的茶杯里倾倒出来的热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裳,一连对着段充问了足足三遍。
段充颔首答是:“臣也是从韩孝民处刚听来的消息,韩孝民与其妻冯氏的长子,确实是双目皆盲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周婈珠的神色,又低声补充说:“娘娘……还请娘娘到底节哀,听闻颍川公主也因此……因此受惊而小产了。说是个成了形的男婴,就这么没了,驸马韩孝直为之恸怒不快,与韩孝民关系僵硬,兄弟二人已经几日没有说话了。”
周婈珠冷冷哼笑:“我有什么可节哀的?不过是个没生下的孩子罢了,我又没拿他真当我的外甥。就是周芩姬自己死了,我也不会给她掉一滴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真也是天助我,正愁如何继续挑拨这韩氏兄弟二人,我那两个蠢妹妹就亲自给我递刀了。周芩姬是个蠢货,周媜珠更是蠢出生天。”
这故事还要从媜珠年前赏给颍川公主府的那四盏精致奢华的琉璃宝灯说起。
媜珠当时隐约能感知到颍川公主和她的妯娌冯氏有些龃龉,但是到底自古以来婆媳妯娌姑嫂间都少不了有点不痛快,再不痛快,那也是一家人。
这个时代还没有能轻易分家的说法,一家人一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了龃龉矛盾,只能想办法消融,不是么?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于是她便在年前赏赐宫外宗室皇亲们的时候,特意给颍川公主府送了四盏极好看的灯笼,名义上是赏赐给颍川公主的,实则是叮嘱公主把其中的两盏灯赏给她妯娌冯氏的两个儿子。
因颍川公主膝下有一儿一女,冯氏也有两子,这府上统共四个孩子,一个孩子一盏灯的意思。
那日宫中女官内监们带着皇后的赏赐前往颍川公主府,女官私下将皇后的意思告诉了颍川公主,说皇后希望借此可以缓和她和她妯娌之间的关系,也叫那冯氏得了公主的好意之后,可以就此安分些。
颍川公主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等宫里的女官们一走,她遂立马翻脸不认人,只将那四盏灯全都扣了下来,分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去玩儿。
她还和她的生母李太妃埋怨了几句:“我是素来看不惯皇后那做派的,就跟天下只她一个菩萨似的,我颍川公主府里的事情,由她插什么手?当日皇帝将我驸马调去千里之外的岭南打仗,我去求她,怎么不见她管了?如今又来充什么观世音!仿佛我没了她给我出谋划策,我就是跟那冯氏不睦,难不成我一个公主还会被冯氏给吃了?滑天下之大稽!”
待到新年里,颍川公主的一儿一女拿着这灯玩,也有几分故意在堂兄弟们跟前炫耀的意思,叫冯氏的两个儿子看见了,小孩子之间难免会红眼羡慕,继而就是争抢打闹,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公主的婆婆大余氏和妯娌冯氏都不是肯吃亏的人,再兼听说那里头有两盏灯本该就是赏给冯氏孩儿的,只是如今叫颍川公主给昧下了,大余氏和冯氏愈发恼怒,也唆使两个男孩去跟颍川公主的孩子抢。
冯氏也私下攘了自己儿子几下:“你是没出息的东西!你瞧你,生得比公主那病秧子儿子又高又壮,你还打不赢他么?下次他再拎着那劳什子的灯在你跟前炫耀,你就跟他打一顿,把这灯抢回来!只要你能抢回来,收在娘手里,就是那公主领着人过来亲自要,娘也不会还的!”
大余氏还教导自己的儿媳冯氏说:“这颍川公主实在是愈发泼辣无理,不把家中婆婆妯娌放在眼中了。下次寻机会你再去宫里一趟,定要和太后皇后好好说说她的错漏!那皇太后不也是陛下养母么!她最见不得养子一家对养母不孝了,若是咱们跟皇太后说说,太后必定还要好好教训她!”
冯氏连连称是:“就该如此!我瞧这赵皇后倒是个明事理的,上回我进宫里,她对我也还算客气周到,她应该能管管这事!”
转眼第二日,颍川公主的儿子韩辉、女儿韩宜和冯氏的长子韩柏、次子韩瑞又在小花园中凑在一处玩了。
韩辉韩宜兄妹二人又提着那琉璃灯摆弄起来,韩柏韩瑞兄弟看着眼馋,到底都是小孩儿心性,想起自己母亲教导的话,两兄弟便上前动手争抢起来。
别看都是才几岁的孩子,实际上整日听大人抱怨了一箩筐的家长里短,心里什么不懂?
几个孩子抢起来,一面抢着,一面还学着大人曾经说的话有样学样地互相吵骂起来。
韩辉韩宜兄妹便说:“你们凭什么有这样的灯!你们才不配呢,这是我皇后舅母赏给我们的,我们母亲可是颍川公主,是先帝的亲女儿,我们是凤子龙孙,你们算什么!你们什么也不是!”
韩柏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回敬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先帝,先帝在世的时候压根就不喜欢你母亲,也没拿她当一回事,你算个什么凤子龙孙!连皇太后都没拿你们当亲外孙!除夕宫宴上皇太后可说什么了,她说她膝下都没有孙辈……”
韩瑞也给哥哥韩柏帮腔:“你们兄妹都是贼!这本来就有皇后娘娘赏给我们兄弟的两盏灯,就是被你们这些贼给偷去了,你们算什么凤子龙孙,你们都是贼人贼种!把我们的灯还来!”
韩宜叫喊起来:“你爹还是窝囊废呢!我爹爹是大将军大驸马,你爹爹、你们一家都是我爹娘养着的!”
几个孩子没大没小的吵起来,一旁伺候的奴仆们都被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围了上去,一边拦着一边想法子把他们给隔开来。
正在这个关口,身形更加健壮的韩柏已经抢到了韩辉手里抱着的琉璃灯,拼命要往自己怀里抢过去。
恼怒之下,韩辉忽地重重从怀里举起那盏琉璃灯,一下朝着韩柏兄弟二人砸了过去。
奴仆们虽然已经竭力阻拦,但那琉璃灯瞬间碎裂,先是磕到了一旁的石桌一角上,继而飞出的碎片还是朝着韩柏兄弟二人的脸上扑去。
大半的琉璃碎片扎进了韩柏的脸上,甚至直接刺中了他的双眼,还有几片碎片也划伤了韩瑞的侧脸。
一时间,韩柏兄弟二人都哭喊成一团,声音格外凄厉。
韩辉兄妹二人毫发无伤,但显然也有些愣住,呆呆地站在了一边。
小花园里闹出来的这场惨剧很快被公主府里的几个大人知晓了,冯氏见到自己两个儿子的惨状,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很快,公主府中的医者就来给韩柏兄弟二人清理伤口。
冯氏的次子韩瑞倒是还好,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要紧处,以后顶多是面上破了相。
但长子韩柏却伤的极重,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坑坑洼洼全是琉璃碎片扎进去留下来的创口,除去惨不忍睹的外伤之外,医者们格外沉重地告诉颍川公主等人说,
——这孩子的眼睛废了。
以后是再也瞧不见了。
……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这个新年,颍川公主府内过得有多么鸡犬不宁,也是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来的。
一连好几天,冯氏都快把自己一生的眼泪哭干了,而受了重伤的韩柏也在短短几日内几乎瘦成了人干。
韩柏是大余氏的亲孙子,老太太大余氏直接坐在了颍川公主院子的门口整日叫骂哭嚷,张口闭口就是颍川公主容不得她这个婆婆,她不活了,她想死了,也是闹成了长安城的一大奇景。
颍川公主心里再厌烦再容不得这二房的人,然她也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可以闯出这等祸事来。
兄弟玩闹归玩闹,竟然直接把对方的眼睛给弄瞎了,传出去,她儿子这辈子的名声也彻底完了。
再者她好歹也是个人,也不是真的毫无良知底线,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不安,几日来也是害怕得坐卧难宁,饭都吃不下多少。
又兼婆婆大余氏这样撒泼打滚地闹着,本就有孕在身的颍川公主受了这等刺激后,竟然就这么见红小产了,活生生坠下了一个已经成了型的男孩。
这么一来,颍川公主的生母李太妃也不乐意了。
谁都心疼自己的亲孙儿,大余氏心疼韩柏,人家李太妃也心疼自己那本该平安出生的外孙。
于是她也坐不住了,跳出来和大余氏两人骂道:“你为老不尊,害死我的孙儿,你高兴了么!那韩柏是你的亲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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