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秋是被抱错的。
其实承和二年八月十五,在报国寺产子的,并非只有宁王妃一人。
僧人们冒雨出寺请回产婆,回到寺门口又意外遇见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生产在即的民妇。
是夜电闪雷鸣、风急雨骤,民妇和王妃先后产子,接生嬷嬷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那民妇难产,兵荒马乱下——竟裹错了襁褓:
两个孩子被抱反,民妇之子由此成为金尊玉贵的世子,而真世子却阴差阳错变成孤儿。
那民妇身上有伤,产后不幸血崩,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匆匆离世,僧人们只在她随身的行囊中发现了一把月琴,还有块洗得泛白的帕子。
帕子上未绣花鸟,不像女子用物,圆空大师拿到灯下细看,才在内侧角落发现一个用彩线绣的“李”字。
本来,无父无母的孤儿该被送到京城慈幼局,但圆空大师看这孩子可怜,加上与宁王世子同日降生也算有福,便将他留在了寺内。
依帕子上的李姓,圆空大师取“从舟行自在,何处不逍遥”义,给他定了个俗名叫从舟。
后来又按寺中僧人圆明净智、了悟真常的辈分,给他取了个相应的法号叫明济,算在圆空大师门下。
圆空大师虽是得道高僧,但对寺中一众小沙弥都是关爱有加,尤怜这孩子从小丧母,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李从舟也争气,从未让圆空大师失望。
即便长在佛寺,他也一直勤勉刻苦:
晨起挑水劈柴、读书习字,午后骑马练剑、踏梅花桩,入夜后还挑灯帮圆空大师释经译典,小小年纪就能通读梵文佛典。
八岁时,就已写得一手银钩铁画的好字。
十二岁那年,元宵夜,陛下在宣武楼出一道画题考众举子,最终夺魁的却是落款“报国寺一僧”的僧明济。
后来,适逢海外游方高僧到访,他盘膝蒲团与对方论道,竟赢得高僧不绝赞誉,言他将来必成一代宗师。
往后一场秋猎,李从舟一席僧衣立于檐下,闭目开弓、连中十靶,每一靶都正中红心,以此技压群雄、拔下头筹。
圆空大师以他为荣,报国寺的僧人们也极喜爱这个小师弟,无论上哪参加法会,他们都会想着他——小时候给他带吃的玩的,长大就带孤本经书。
而李从舟虽不知晓自己身世,却敬圆空大师如父、诸位僧人如兄,当真将报国寺当成了自己的家。
可惜,承和十五年一场大火,竟将包括圆空大师在内的数百名僧人都不明不白地烧死在寺里。
李从舟当时恰巧被派往九华山法会,反而侥幸躲过一劫。
他回来时,官府已在收殓遗骸,问,也只说是流寇作祟。
京中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质疑一朝国寺走水怎会无人相救,定是望火楼失职;有人却提起之前一桩疑案、说是报国寺勾结贪官在先,才有此报应……
总之,那是京城人最后一次见到僧明济。
他安葬了恩师和一众师兄弟,又在报国寺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前守了七天七夜,然后就离开京城北上。
他蓄发还俗,辗转去西北投身军营。
再往后——
就是人人都在传,说西北军中出了个嗜血战神:逢战必上、战无不胜,只带五百人小队,就奇迹般击溃了西戎数万大军。
……
宴会上,那接生嬷嬷还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照旧乐呵呵牵着顾云秋的手,甚至还没什么眼力见儿地说了句:“世子生得好,像王妃。”
顾云秋如坐针毡,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直到宁王妃摇晃了一下晕倒,整场宴会乱作一团,老太太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知情不知情的宾客被一一送走,顾云秋也被银甲卫团团围住,很客气地将他送回后院宁心堂。
同时一匹快马出京,带着宁王的亲笔信远赴西北。
到西北时,不巧李从舟已翻过戈壁,正发兵前往西戎王庭——
军情大过天,再无奈,宁王府也只能等。
而顾云秋被软禁在宁心堂,刚开始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人生错位了二十年,到头来,他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
等缓过那阵劲儿,他又忍不住担忧起宁王妃:
她身子不好,怎受得住这般惊吓……
虽家世显赫、出生高贵,但宁王妃温婉和善,待谁都亲厚有加。
即便是普通农妇,她也愿挨挤到田埂上、央着人教她绣花;同样,顾云秋从小到大也一直由她亲自照顾,甚至为了他去学民妇哄孩子入睡的歌。
顾云秋想去探望,走到门口却被银甲卫无情拦下。
他们对他还算客气,王府一开始也没短顾云秋吃穿,甚至还许原来的小厮、杂役们伺候。
只是,他并不知道宁王和王妃最后要怎么“处置”他。
这一点,让他在漫长的等待中惊惶,又渐渐绝望。
还有几个小厮异想天开,聚在一起说战场凶险,想李从舟要是回不来,是不是他们主子就能继续当世子。
后来,西北捷报频传,那些小厮就陆续找借口离开。
再三个月,隆冬将至。
前线终于传回消息,说李从舟率部大获全胜、已生擒了西戎王和王妃,正准备押解归京。
而宁王府的人也找到了他,向他说明了一切。
顾云秋不知李从舟得知真相后作何反应,只知那一日后,他身边最后几个嬷嬷先后请辞,都收拾行囊离开了宁心堂。
院中乌泱泱的人走光,只剩一个跛脚又结巴的杂役。
那天以后,送来宁心堂的东西渐渐减少:
饭菜的样式越来越简单,有时甚至是馊的,冬日要用的炭也没了。
杂役去问,还平白挨了管事一顿打。
那管事语气恶劣,“谁有空理那假主子,王妃病重你不知道么?阖府上下都忙着照料,你们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好饭好菜好炭?喝西北风去吧!”
杂役愣了愣,瘸着腿回宁心堂,见顾云秋神情低落,最终没把这事告诉他。
而顾云秋看着他乌青的眼眶,心也渐渐凉了。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雪,顾云秋披一席薄毯,静静看簌簌落雪。
他总想起小时候:
也是这样的雪天,宁王会带他堆雪人、打雪仗,牵着他到冻结的护城河上走冰;宁王妃会准备热腾腾的古董锅,给他们烤鹿肉、烧乳兔……
他在窗边站了一夜,没有足够的炭火,第二日就眼睛酸胀、浑身发烫。
杂役着急,本就结巴、现在更说不清话,跟门口银甲卫比划半天,却只换来对方一声冷笑:
“今儿真世子就回来了,王府要举办盛大的认祖归宗庆典。让你家主子别废这个心思,王爷不会过来的。”
杂役急了,还想说什么,顾云秋却虚虚靠在门边,招手让他回来。
“公、公子。”
顾云秋笑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喘。
杂役慌了,转头又要去找银甲卫。
顾云秋却拽住他,“……别忙了,天冷,陪我说说话。”
他已经不在意宁王和王妃如何看他了,也不想去深究这些苛待是那两人的授意,还是王府刁仆的自作主张。
他只是觉得荒唐,觉得可笑,又可悲可叹。
顾云秋自顾自坐回屋内火塘旁。
他们早没了炭火过冬,现在烧的都是屋里能拆的家具,顾云秋盘膝而坐,裹紧绒毯拨了拨面前的火,又掩口呛了呛。
杂役最终没坐,只半蹲下来拿起蒲扇,将火塘烧出的黑烟往外煽。
顾云秋也不是真要聊什么,只是到这一步,他也不想身边唯一的小仆役再受人冷眼。
他不开口,杂役也安静得很。
顾云秋讷讷看着院外:
听说这认祖归宗的大典,是李从舟向宁王要来的,说要邀皇亲国戚、说要文武群臣观礼,甚至列了个大名单,直言这些人不来他就不到场。
嗖地一声,礼炮升空。
沉寂许久的王府,终在这一刻又热闹起来。
顾云秋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
凤子龙孙、天潢贵胄。
没过多久,还未等他厘清心中情绪,热闹的前院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惨呼:
“救命啊——!”
“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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