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罕见地发了条朋友圈,内容是一段简洁的日期附带一张照片。
日期精准到年月日,是从高一入校起,到确定恋爱关系那天为止,区间接近十年。
照片是两人合照,但在今天之前,周柠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
从画面场地和服装来看,拍摄时间应该在高一上学期的秋季运动会。
周柠记得很清楚,那年运动会开幕会班级表演的是电子国风舞蹈《寄明月》,服装是汉元素短裙,秋天清晨的风一刮,冷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由于她和另外几个女同学肢体协调失败,死活学不会转扇子,还记不清舞蹈动作,不仅折磨自己,还折磨领舞的班长。班长只好放弃让全班女生一起转扇子的想法,把她们的扇子换成啦啦队花球,站在男生队伍前当块稍微好看些的背景板。
表演结束后,她穿着演出服装坐在操场周围的观看台上看其他班表演,完全没有注意到祁越就坐在她的左前方。
照片就是在这个时候拍摄。
手机压低,镜头翻转朝上。祁越垂眼俯视,慢慢挪动,调整机位。所以画面最后呈现出来的是祁越的半张脸,和周柠整个上半身。
祁越特别掩耳盗铃般强调,“这不是偷拍,而是误入镜头。”
周柠笑:“你自拍都用仰拍?好死亡的角度。”
祁越:“抗得住镜头,没办法,随手一拍都好看。”
周柠仔细一看,确实好看。
高挺的鼻梁,狐狸眼一垂,盯着画面右侧的少女看,蒲扇般的长睫在此刻显得更加醒目,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在暗中观察时所散发出的,浓重探索欲。
“其实高一运动会我不仅坐在你前面,”祁越说,“开幕式表演的时候还站在你后面。”
周柠惊讶,“真的吗?”
祁越:“不信我给你翻班级群相册。”
结果还真是。
表演的时候她肯定会记得周围站了哪些人,因为要根据前后左右站的人找位置。但九年过去,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最开始周柠还没因为肢体不协调而被劝退跳舞的时候祁越并不站在那里,后来周柠被调去当背景板,祁越就跟人换了位置。
这样最后表演结束拍大合照时,他们就会挨得很近。
除官宣朋友圈外,祁越还修改了原本的微信名。
现在变成——7.(名花有主版),酷哥孔雀开屏,一副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暗恋成功已经在谈恋爱了的架势。
在此之前,周柠对发朋友圈官宣这件事比较犹豫。
祁越眯起眼像拷问罪犯似的盯着她问:“我很拿不出手?”
周柠:“不是。”
祁越:“那你是觉得我们的感情不稳定,迟早会分,所以干脆不告诉朋友,免得以后解释起来麻烦?”
周柠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祁越:“哦,那肯定是池塘里还有其他鱼。”
周柠摆手三连,“不是不是不是!”
祁越:“那是因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工作可以分组。”
“我知道可以分组,”周柠顿了顿,“其实是因为有点尴尬。”
祁越:“为什么尴尬?”
不知不觉间,他靠得更近,手掌搭在她的后颈上,一副要将她完全私有的模样。
“周柠,跟我谈恋爱不丢脸。”
“不是因为丢不丢脸,跟你谈恋爱绝对不丢脸,是我自己的问题。”周柠慢吞吞地说,“可能因为这件事太有仪式感了,就像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过生日一样。”
“你不喜欢仪式感?”
周柠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她停顿半晌,努力在脑中搜索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现在的拧巴。
明明内心满怀期待,却在仪式感降临之时无所适从。
“……只是不习惯,暂时没办法去适应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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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都不是那种很有仪式感的浪漫人群,所以从小到大,周柠几乎没有隆重地举行过生日。
童年在镇上跟着外婆外公长大,那时候爸妈做生意亏了很多钱,家里资金周转困难。外婆是个很节约的人,她和外公的勤俭拉扯大三个孩子,在镇上修了还算漂亮的小楼房。尽管以后日子好起来,外婆节俭的习惯依旧没改变。
五十年代的老一辈大多数也没各种仪式感,只讲究实用感,更不兴给小孩子过生日。所以每当过生日的时候,外婆就给她两块钱,让她在放学路上在镇上的蛋糕店买一个一块五的纸杯蛋糕吃。
纸杯底下铺着粗糙的边角料戚风蛋糕,然后挤满植物奶油,抹平后在顶端点缀一朵色素奶油小花。
这已经是外婆在有限的认知里,所能为小孩子提供的,最好的生日。毕竟在外婆小时候可能都没有过生日的概念,生日那天跟平常没区别,一样要上山下田干农活。
可这样主观意义上的“好生日”根本经不起对比。
动画片、电影、电视剧里主角的生日根本不会孤零零。
等再长大一些,四年级的时候她被同学陈佳乐邀请去家里参加生日派对。派对上有很多好吃的零食,三层高的大蛋糕,就连生日蜡烛都是能开花旋转的莲花蜡烛,清脆尖锐的音乐响个不停,每个人排队给陈佳乐送礼物。
原来真的有人生日会举办得如此隆重。
“你每年生日都这么过吗?”周柠有些羡慕地问。
“对呀,每年我妈都会给我买大蛋糕,做一大桌子菜,买一大堆零食,再请一堆人到家里来。只不过今年我满十岁,所以蛋糕格外大。你看到吃完蛋糕后剩下的那堆奶油了么?”
周柠点点头,“剩下的奶油会干嘛?”
“当然是玩呀,我跟她们去年就是把奶油拿来糊脸玩的。”
说话间,陈佳乐将涂满奶油的生日蛋糕盘扣在周柠脸上,“就像这样。”
周柠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大家在周围嘻嘻哈哈,还有莲花蜡烛隐隐约约传来的音乐声。
那个生日派对上,她遭抹得最惨。不仅仅是脸,衣服,头发,鞋,几乎快变成一只雪人。因为她被按在地上,好几个人轮番上阵,想反击都没办法。
陈佳乐妈妈特别生气,不顾陈佳乐的面子直接愤然怒吼。
“请同学来做客是为了合伙欺负人家的吗?”
“玩闹也要适可而止吧?你觉得这样看人家出糗很有趣?”
“妈妈平常怎么教你的?嗯?说话!跟周柠同学道歉!”
“道歉!”
陈佳乐没道歉。
陈佳乐哭了。
陈佳乐冲进房间反锁房门。
整个生日宴会不欢而散。
周柠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陈佳乐妈妈来帮她擦头发上的奶油时,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欺负了。
“柠柠呀,”陈佳乐妈妈喊得很亲切,“待会儿是你妈妈来接回家,还是爸爸来接回家?”
“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周柠说。
“是爸爸妈妈很忙吗?”
“外婆说他们忙着在外面打工赚钱。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回家。”
“哦,是这样啊。”陈佳乐妈妈脸上紧张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连笑容都变得更加开怀。
头发上还有很多奶油,但陈佳乐妈妈没再继续帮她擦。
“柠柠呀,你今天跟我们家乐乐玩得太过火了,以后还是得收着点,不然弄得大家都不高兴。”陈佳乐妈妈说,“现在天都快黑了,你赶快回家吧,不然你外婆会担心。”
周柠一个人回家了。
外婆看着她浑身都是奶油,忍不住说她一顿。
“这么大个人,玩闹也要有点分寸!小姑娘家家的,一玩起来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弄的到处都是,衣服沾了奶油也不好洗!哪有人过生日这么过的?不好好吃蛋糕拿奶油来乱扔!”
周柠沉默着,没说话。晚上一个人回房间睡觉的时候,脑袋蒙在被子里,委屈地哭了出来。
她想了很久,陈佳乐有自己热闹的男男女女小团体,跟她这个孤僻的同学关系只能算作普通,这次邀请她参加生日宴会,可能不是为了示好,而是单纯想给她个教训。
因为她多管闲事。
班里新转来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性格比周柠还闷,胖胖的,长得不好看,穿得也不干净,成绩还差。这自然而然成为了陈佳乐小团体欺负的对象。
他们扯女生的头发,将拉马尾的动作取名为“拉灯泡”,在女生作业本上乱写乱画,有时候还会当着女生面把第二节课上课要用的课本丢到楼下去,这样老师看到女生上课不带书就会批评她。偏偏女生性格阴郁,对别人丢她书的事也不解释,所以小团体的戏弄变本加厉。
周柠看见了。
看不惯一点。
尽管跟新转来的女生并非好朋友,但她没有袖手旁观,而是选择告诉老师。小团体因此被批评警告。
周柠成绩很好,长得也乖巧,想不让老师重点关注都难,所以小团体除了在背后蛐蛐她爱打小报告外,不敢在学校或者放学后对她进行任何实际性伤害。只能暗戳戳地,用请客参加生日宴会的方式,弄到家里去搞小动作。
后来,周柠继续多管闲事——告老师,但没跟那个女生交朋友,因为她不喜欢交太多朋友,而且没什么共同话题,也聊不到一块去。
陈佳乐依旧每年都举办生日宴会,年级上很多人都会去,只不过再也没邀请过周柠。自此以后,周柠直到长大成人,都没参加或者拥有过一场,正经举行的生日。
比起女儿的身心成长,邱晓慧女士更在乎女儿的成绩。过生日耽误上补习班,而且大人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特意帮小孩过生日。所以邱晓慧直接给钱。
初中生日给两百,高中生日给四百。后来大学直接打钱到银行卡,红包也涨到八百。
周柠渐渐从羡慕别人隆重的生日转变为觉得没必要过生日,麻烦,况且她也请不了几个人到家里来。直接给钱最好了,省事,还能拿着钱去买想要的东西。
初三那年她的生日正好在星期天,室长苏满神秘兮兮地说:“有惊喜哦~周天返校,我们刚好可以帮你过生日!”
她拿出提前买好的切角慕斯小蛋糕,将六把塑料小勺子分给每个人,“嘿嘿,这个蛋糕小,待会儿我们就一人吃两口,吃得少,所以就算晚上吃也不会胖。”
接着,她将生日帽戴到周柠头上,兴奋地拍手说,“好了,我们来唱生日歌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周柠感觉这首生日歌简直唱了半辈子那么长。
五双眼睛一起盯着她,明明是真诚又热烈的祝福,可她却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
她没亲身经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社交恐惧症焦虑症双症齐发,一时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要不要跟着唱“祝我生日快乐”?或者说现在闭上眼睛许愿?
快疯掉了。
生日歌还没唱完,周柠却像个只会回避的胆小鬼似的,将头上的生日帽戴到室友黎敏头上。
“敏敏生日就在我前一天,大家一起庆祝吧。”
她企图这样能实现焦点转移。
生日歌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
“我在家里已经过啦。”黎敏说。
但她随即笑起来,“但是可以跟你们再过一遍!你们都给我重新再唱一遍生日歌吧!”
于是生日歌重新响起,黎敏大方坦然地接受着室友们的祝福,俨然成为崭新的焦点。
从主角变为配角后,周柠并没有变轻松,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苏满有些不高兴。
事后苏满果然在次日体育课上很不满地质问:“我明明是只想帮你过生日的,为什么要把黎敏拉进来呢?”
“对不起。”周柠低着头,伸手去拉苏满的袖子,“我请你喝奶茶。”
她忽然很讨厌自己。
为什么没有勇气坦然地去接受朋友对你的好?又让别人失望了。
她实在是个没什么仪式感的人,同时又拧巴地希望有点仪式感,但如果仪式感当真降临在身上,又会觉得无所适从。
朋友同学们生日和恋爱时总会发空间动态和朋友圈,然后得到一长串祝福。此时她也会在底下评论【生日快乐!】或者【祝99】
但周柠从来不给自己过生日,不吃蛋糕,不聚会,也不发朋友圈,大学时闷着头在实验室做项目,工作后又忙着加班。有时生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她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自己又长大一岁。
曾经为了想表现得合群一点,活泼一点,盘算着要不要也买个小蛋糕插上蜡烛然后发圈说今天是她生日,但始终没开始行动。原因一是生日那天忙忘了,二是觉得,无人在意,所以没必要。
好像这种仪式不属于她。
真正在意的人很少,一只手就能数清。
爸妈会在生日前后几天内给她打钱——工作后此项目停止,李依依有时会在当天私信说“生日快乐”,有时会在生日过去几天后忽然想起来,然后问:“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或许还有祁越。
高二上学期还在做同桌时祁越便问过她,“你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她没深究祁越为什么要问她生日,只当在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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