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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小说:

造神二十年

作者:

又栀

分类:

穿越架空

开战前夕,西征大营的最高统帅李行弱被毒蛇咬了。

景命二年的这个年关,大军不断西进,百姓已经交不出多的田租户税来供养军队。而西瀛人退守在平河一带,随时可能把这片贫瘠之土再煎成一锅沸汤。临门一战避无可避,他们倚仗的主心骨却以这般荒诞的方式倒下了。

火灼烧毒,割伤放血,吊命的参附汤流水似的送进大帐,李行弱还是在高热交煎中醒不来。

“张仙师那卦说了,戎帅会死于蛇毒。这不应验一半了,明日的仗怎么打?咱们能赢么?”

“谁晓得呐!快别说丧气话,叫麾下们听见要杀头的。”

一帐之隔,士卒们在外面窃语,部将僚属们在帐内焦心。

主帅临阵病危乃大忌,李行弱醒来的希望渺茫。西征大营俨然是热油进了冷水,两拨兵士为着这个疑影儿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李行弱就在这喧嚷声里醒转。冻皴得厉害的脸上,因为头疼,带箭的眉头向中隆了起来。

“吵什么,吵得头疼!”

她嗓音嘶哑,撑了好几下床沿,才勉力撑着坐起。

随着她的清醒,“府主”、“节下”、“戎帅”的呼声此起彼伏,部将们沉浸在一片狂喜中。

李行弱却抖索索地摸向床前的铜剑。剑光一闪,人便摇摇坠坠地跟着那光扑出帐外。

随着几声惨叫,帐外寂静一片。

帘子再次掀起,李行弱拖着血水淋漓的剑站在帐门前。已经腥湿的脸上,平静得让一帐杀气腾腾的将领都当场怔住。

七尺来长的身躯背对着血色,烛火在棕色眼珠里颤动着,肃杀之气把病色淹得一丝不留,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尊泥塑。粗砺幽沉的脸,不是病的,是百年香火熏烧出来的颜色。

“大敌当前,凡是动摇军心,砍下首级挂营门示众!”

“文书官!传各营檄书!”

文书们手中的笔舞得飞快,不消片刻,便将檄书并大将军印捧到李行弱手边。

李行弱加盖了大将军印,语速急快:“塘骑两人一组,携檄书和令箭,间隔传送各营。见书即刻回文,延误军机者,以叛逃罪论处,不必回报。”

“西瀛狗辈依仗铁骑优势,拖缠我军多年,迫使我军难以歼灭主力。明日决战,诸位务必尽屠其众,收复平河!”

“是!”帐中响起一片铁铮铮的应答声。

大军连夜开拔,李行弱让亲卫为她穿戴上甲胄,亲率十万大军,昼夜不停地奔袭,和西瀛主力交兵于未时。

日中杀到日落,一次塘报误传,致使大军陷入鏖战。将士们浴血拼杀,比预计时间晚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将敌军逐出国境。

收兵后,部下请示:“俘虏是否押解回城,充作劳役?”

李行弱看向被扭押起来的西瀛士卒,果断下令:“全部坑杀,筑成京观。”

“京观么……”部下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要我说第二遍?执行命令。”

随着部下一声“遵令”,响起了一片恶毒咒骂的西瀛语。

李行弱抹去颊边的血渍,头也没回。

经此血战,平河夺回来了。这次胜利的意义大不同,像黎明前的黑夜,沉甸甸的,带着说不清的疲沓。

暮色苍茫中,北斗府的七将和僚属们分别从各自的战场汇集而来。他们分成了三路人马,一路处置俘虏,一路镇守城池,剩下一路人马护送主帅还朝。

有半个时辰的修整时间。胳膊都抬不起的士兵们终于可以卸下甲衣,舒舒服服地饱食一顿热饭。

李行弱没有回大帐。她脱下甲胄,靠在树下擦完铜剑,双手枕在脑后,看士兵们一边整顿,一边说笑。

“把西瀛人打跑了,太平日子总算来了。”

“全仗戎帅坚持西征……”

许是疲倦和病情加身,那些声音忽远忽近。良久,李行弱才从细碎的欢笑里,辨出有人唤她。

“……节下,节下?”

找过来的孟督护,端详着她的气色:“不如歇一晚再赶路?”

“不歇了。”

李行弱伸了个腰,从她手中接过踏雪的缰绳,瞥到对方欲言又止:“回去就是加官进爵,光耀门楣,怎么还不高兴?”

“节下伤势未愈,不宜赶路。”孟督护忧心道。

李行弱不以为然地笑笑:“张道英说我会死于过山峰,你也当真?”

国师张道英的谶言从来没有出过错。谁都知道,她一句话就能定人命数。

“她的话也并非全中……”话到此处便断了。见李行弱眼神飘远,孟督护轻声问:“节下在想什么?”

李行弱道:“忽然想起征战的这些年。”

今上在两年前入主朝天城,敕封她为武昭侯,官拜大行台尚书令,准她继续开府养士。另加授都督中外诸军事,外掌六十万兵马,囤兵于西境。

二十四岁位极人臣,过往种种却好像还在昨日。

都说婴儿是在笑声中哭着降生的,唯她不同。她是在漫天哭声中来的人世。

据她娘回忆,生她的那个晚上,梦到天上落下大火,把大地烧成了通红的铁块,人就像跳蚤,在烧红的铁块上煎干了水分。

结果那不是梦魇,她生下来就在烫红的铁块上。先天不足的女婴,连哭都费力,偏又生在草根树皮也没得吃的荒年乱世。她爹抱怨又多一张吃饭的嘴,心一横,背着娘把她扔在了逃亡路上。

饿绿了眼的流民把她抢回去,刚支起铁锅,就被她那糊涂娘踹翻了。

娘抱着她一路跑,跑进了一间破观,在那遇到了道士张道英。

张道英为她看相:“福薄寿短,不如弃之,免得拖累全家。”劝她娘将她丢弃。

当时庙观里还寄住着一位逃难的富商。富商对张道英的断言表示不赞许:“古人有言:行柔而刚,用弱而强。依我看,过于刚强的,往往最先折断,这等病弱不足的孩子,倒未必活不下来。”

富商劝她娘好生抚育,将来必有造化。

然而她儿时确实过于病弱,几度濒死。全赖她娘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唤她“那罗”。

“那罗”是异族译名,有“神之眷爱”的意思。娘盼着她能作为神的孩子,得到神的垂怜。

但乱世里,神佛尤其公平,并不会特别眷顾她。

内患未平,西瀛人就从山海的另一边杀了进来,把金银珠宝抢光,男人杀掉,女人掳走,带不走的金殿玉楼砸烂,再放一把大火烧光。

皇城沦陷了,旧帝弃城北逃,他们再度流亡。

自南向北,沙漠到草原,后来又南下投军,从普通的小卒做起……百场大小战役,功名权势加身,养士遍布天下,风光无两。

要说遗憾,便是来不及渡河,彻底铲除西瀛这个心头大患。

等她死了,朝廷未必有人愿领这不讨巧的差事。

“西瀛不灭,奈之若何。”李行弱难得地叹了气。

孟督护低下头。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行弱把缰绳绕在手中,马蹄声里,轻声笑道:“说这些太遥远了,说点近的。孟督护,报捷给我听听。”

“是。”孟督护正了正色,策马跟上,“今日一战歼敌两万五,节下亲斩敌将二人,俘馘一百二十九。遵节下命令,俘获的三万九千零七人,全部就地坑埋,筑成京观。”

李行弱:“你心细实诚,辛苦了。”

孟督护垂首:“都是卑将的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她双手将铜剑捧上,“节下的剑。”

风里送来一股铁锈气息,迟迟没见手来接。孟督护狐疑抬眼,却见马背上的背影晃了两晃,随着战马的一个簸动,竟如中箭的大雁般,直直地坠落鞍下。

“——节下!”

孟督护飞身下马,赶到李行弱的身旁。

只见她双目紧闭,腹部位置泅出了大片血迹。孟督护查验伤势,衣下血肉泥泞,她竟然全程未吭一声。

伤口多,但不深,不至于致命才是。孟督护忙掀开裤腿,蛇伤已经布满紫黑血泡,完全恶化。

“来人!传金疮医!”她高声喊着人。

一时间无数人影都往这里奔来。

最先到的将领探指往李行弱颈间一按,眉头深皱:“节下薨了!”

“怎会……”

孟督护不敢相信,刚才还在说话的人,怎会死得这般突兀。

后面赶上来的两名将领一看情形,反应迅速:“飞书奏明陛下,北斗星陨落。让将士们以衣为幡,扶灵还朝。”

“不可!”有人反驳道。

眼看人越来越多,很快将士们都会知道主帅薨逝的消息。孟督护声音发抖:“北斗府的七将三十二僚属,眼下唯有我三人在,烦请两位和签帅一起拿个主意。”

“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西瀛人还没走远,戎帅暴毙,难免反扑,还是秘不发丧为是。传令下去,所有人严守消息,竖起牙旗和北斗龙纛,照常上路。”

说话的将军一口气说完,幽幽的目光忽然转向孟督护:“节下生前,可留下遗言?”

孟督护看了三人一眼,心下一沉,将那口铜剑举过头顶:“得武昭侯佩剑,统北斗府,掌龙盾军。”

此刻,天边微亮,剑鞘上龙纹蟠绕,威严不可侵犯。

而铜剑的主人,轰轰烈烈地来过,仓促潦草地结束了。

踏雪仿佛感知到主人死去,耳朵向后耷拉,轻轻将头靠在李行弱的肩上,发出轻弱的低鸣。

不多时,地上传来一片哭声,伴随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起漫天的沙尘。

这风来得急猛,夹着刀剑出鞘般的冷,从平河战场一路呼啸,吹到了二十年后的春天。

一间坐落在深山的民房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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