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餐并没有父母在场。
实际上,久我幸今天要做的事,本身也并未特地告知家中的任何人。
父亲或许略微有所察觉。但他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也没有试图插手。
无作为本身也代表一种立场,站在政治家的立场上,久我正臣或许是对久我幸的胡闹乐见其成,也或许是有些其他考量。
在不对自己造成妨碍的时候,幸并不喜欢探究父亲的想法。
餐厅的一面对着大块敞亮的落地玻璃窗,窗前装饰着洁白柔顺的白纱窗帘,被用蕾丝飘带整齐地束起,随着窗外吹来的清风微微浮动。
这些看似简单的小装饰,实则最易沾染灰尘,要想时刻保持洁净的印象,就不免要多耗费一些人力。
长条餐桌对角线的两个座位上,坐着久我家的一对兄妹。
“……我不知道什么仪式。”
经过一段时间修养,身体已逐渐恢复的久我隼人坐在餐桌前,用略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说。
父母都不在席,家中的长男便不再遮掩其恶劣秉性。
在那张可以称得上俊俏的脸上,与幸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间写满阴郁,又因心中颇有怨恨,神色中便很是显出几分狠毒。
“他们可能会在那一天干什么?”
久我隼人扯起嘴角笑起来,显得愤恨又很痛快的样子,“谁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呢。没准他们会等到把人全都聚集起来之后,就一把火烧掉整个星之子之家。”
幸的兄长难得主动提起自己在盘星教中的经历,话音变得又细又密,话中是对年轻的新任教主的深深忌惮。
“说白了,宗教不就是那种东西吗?要么要钱,要么要权,如果什么都不要,那一定就是疯了。”
久我隼人神经质地啃咬着指甲,说到这里,面颊略微抽动了一下。
“那个新来的园田法人……对,那个人看起来正常,其实就是个疯子。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亲身体会过,我能确定。真的。他恐怕真的能看到未来,也许他早就预言出了什么,才做这样的事。那个疯子完全可以把所有信徒都控制起来,就像之前对我一样。”
青年言语混乱起来,却又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缺乏逻辑的言辞深信不疑。
“他没准会骗那些蠢货说,只要主动吃一枪子,就能被那个“天元大人”接往极乐净土。搞不好真会这样。又或者是在地下埋几桶炸药,一边装模做样地念经,一边把所有人都炸上天。哈!类似这样的事情,那男人没准真做得出来。”
天啊,这个可怜的人。
久我幸在一旁不太走心地配合点头。
她觉得自己废物的长兄看起来完全被吓破了胆,盘星教在兄长的心中,仿佛已经完全和历史上的一些著名邪教画上了等号。
先不说这番推论究竟有多少是出自私人感情,又有多少真正客观实际。
单说久我隼人话语中对那位园田法人超出寻常的畏惧与忌惮,就足以让幸就着果酱和这些让人颇感兴趣的肆意揣测,津津有味地吃完早餐的土司。
在餐桌上喋喋不休的青年忽然闭上嘴巴。
久我隼人压下眉,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极快地看了久我幸一眼,又像是被烫伤一般立刻收回视线。在幸准备结束早餐之前,忽然沉默下来的青年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佯装不经意地开口:
“说起来……那个被你关在仓库里的男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叮当。
金属与陶瓷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久我幸放下餐具,转头看向对方。
“我、我只是不小心看到。”
被注视的人猛然打了个寒战,“那个人流了很多血,他看起来就快死了……”
久我隼人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坚持这么做的理由,却仍然用略微发颤的声音开口,问出自己在意的那个问题:
“小幸。你……你要杀人吗?”
久我幸没有说话。
对她来说,这意外地是一个挺难以回答的问题。
被她抓住并关押的男人——那是昨天傍晚出现在这附近,来路不明的诅咒师。
对方身上的恶念突出而明显,目标明显是这栋屋子中的人。
如果不是要为今天的事做准备,久我幸昨天本不会早早回家。
而如果不是她巧合地提前归来,谁也说不清这个家中的三个非术师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久我幸并不解释这些,她只是看向久我隼人。
对方在她的视线之下,顿时变得仓惶且无力,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身形矮下去。
先前凝聚的些微勇气立刻便被打散。
久我隼人支吾自喉中挤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面色逐渐泛起青白。
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再说任何话。
一直到幸离开餐厅,青年都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只目送她离开。
落在自己后背,那种叫人难以理解的目光令幸颇感不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主宅,穿过家中的庭院,脚步匆匆地赶往目的地——久我隼人刚刚才提到的那个地方。
必须要说,久我家是一栋能称得上是豪邸的西式洋房。
它的主人久我正臣,是个狡猾的、很会让自己与大众期待保持一致的男人。
在婚前,他作为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政坛新秀,独自居住在六本木附近的高级公寓中。而婚后,则为符合世间对新进政治家的印象与想象,很快举家搬入位于世田谷区的新建豪宅。
这就是一家四口人如今的居所。
与本家传统庄重的木造建筑不同,政治家的家宅要更新式、更开放。
这楼屋自诞生起,就自有它自身的使命。它需通过明亮的落地窗、坚实的红褐色砖瓦,还有严格对称的门柱,在不经意间,来透露、彰显家主人切实与开放并存的政治风格,化为政治家在世人眼中残存的一抹浅薄印象。
这样的房屋其实说不上什么文化与品格,充其量不过是某种工具罢了。
不过只有一点还可以说道,或许还算是保留了些许传统的特征。
那就是久我家的主人在设计新居时,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在主宅的数米之外,隔着一个造景考究的小小庭院,又单独修建了一栋仓库。
仓库造得坚实、严重。木造的支柱,厚重泥土垒起的墙壁,外侧还涂以防火的灰浆,整体看上去与一侧的主屋洋房风格颇不相称。
为遮掩这一点不相称,主人家又在周围栽满树木,将其隐藏在茂密枝叶间,只留一条小径通入。
这间仓库原本的作用如今已不得而知。
在久我幸逐渐长大之后,这里就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被她占为己有,改作了她的个人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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