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沉默半晌，眼眸微眯，不动声色地瞥向牢狱灭口一案的奏折上。
“倒像是，沈太傅提前预知会有人潜入天牢意图灭口，原因有一，太傅知晓了朝中谁的秘密，其二，身居高位，难免树敌，许是仇家借此机会寻上门。”
“抛却沈家私事，重点在于牢狱灭口的真凶，不知少卿有何见解？”
陆奚眼睫低垂，拱手动作不变，神情恭顺：“事关皇族，陆奚身微言轻，不敢妄议。”
前有沈太傅弹劾六皇子，后面御史台一无所获，沈太傅落狱。
谁的嫌疑最大，众人心底门清，碍于没找到证据，不敢打草惊蛇。
气氛僵持不下，许是知晓难以篡动他的想法，宋帝不再为难他。
就在陆奚屏息凝神，心里盘算如何应对时，忽闻头顶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宋帝捏住眉心揉了揉，语气无奈：“罢了，朕也不逼你。”
话毕，他抬眸，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只见陆奚刚松下一口气，结果下一秒，又狠狠提起来。
“澧州芙蕖镇，洛将军生前行军每途径此地，总会帮助镇上居民。”
“早朝上奏，那处近日洪涝灾害严重，朕已派下赈灾银，此事交由你平定。”
纵然不想多掺和皇家私事，碍于前面拒绝过宋帝，若再推阻，饶是宋帝脾性再好，也不容有人挑战皇权。
这件事陆奚不应也得应，他微微倾身，躬身接旨：“是。”
“你出去吧。”宋帝重新执笔在奏折上一笔笔批阅。
待陆奚走出大殿门外，脚步声愈渐愈远，他才顿住动作，朝候在身侧的高太监欲要说什么。
宋帝眉头紧锁，太多繁琐要事，一时竟想不起是哪件。
“啊对，上次口口声声说要为朕分忧的那名郎君，貌似是姓鹤？”
“姓氏，倒是少见。”
高太监听了，试探性抬眸，揣测他的想法：“陛下要宣他进宫吗？”
宋帝抬手，摇了摇头，“罢了，还不是时候，暂且观望观望。”
*
陆奚甫一出了宫，眼眸底下瞬间漫上几缕忧虑和浓稠化不开的愁绪。
“这才回来多久，又要出京，若是被皖皖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郎君低声呢喃，每念一句就垂首一分，丝毫不见当时殿内的泰然自若。
阿荔正巧帮沈夕谙出来采买糕点，她捧着刚出炉的玉兰酥，想到沈夕谙看到糕点欣然的模样，内心也跟着欢喜。
不等匆匆回府，阿荔转身迈出的步子又收回，一双圆润眼微眯，踮起脚不确定地多看几眼：“陆少卿？”
“他回京了？”
本着为小姐排忧解难的心思，深思熟虑后，阿荔决定上前向他讨个说法。
小姐因为他这几日心神不宁，他倒好书信没见几封，连回京都不说！
她原想买些好吃的，说不准沈夕谙心情就好了。
苍天有眼，竟然让她遇上了陆奚。
说做就做，阿荔挤过人群，趁那抹身影还没走远，立马追上去，高声喊：“陆少卿！！！”
陡然一声喊叫，一下把陆奚思考出神的思绪喊回来。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陆奚神情怔忡，没来及反应声音源头在哪，那人便已然追了上来。
阿荔抱着玉兰酥，一路小跑过来，她弓起腰身额头大汗淋漓，身躯因着喘气起伏不定。
女娘边喘气边抬头，有一句没一句到：“陆……少卿，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音未落，陆奚还未理清的头绪骤然乱成一团，心里一颗巨石随之悬挂，喉头滚动，半晌说不出话。
阿荔见状不禁疑惑，她平复好呼吸慢慢直立起身，歪头询问：“怎么了？”
加上最近没少看话本子，阿荔脑子里忽地划过里头断断续续的内容，面容古怪，惊愕一声：“啊——你不会是想辜负我家小姐！！”
不说还好，话未说完，陆奚忙不停捂住对方的嘴，眼眸闪过一道慌乱，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视四周，不少路人因为这话，都往自己身上瞥。
他额角青筋直跳，眼眸逐渐深邃，咬牙警告道：“阿荔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不知道是不是阿荔的错觉，她总感觉陆奚貌似着重强调了“话”一词。
来不及等阿荔想清楚原因，她顿时睁大眼睛，被陆奚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一双眼睛肉眼可见的泪汪汪，连连点头。
陆奚确认她不似作假，心下松了口气，卸力松开人。
阿荔察觉他的动作，迅速矮身逃脱，警惕地退后好几步，和陆奚保持距离。
眼睛边角湿润红晕，一眼便能看出受了惊吓，小姑娘用衣袖狠狠抹掉眼泪，愤愤不平地盯着罪魁祸首，“我要告诉我家小姐！”
完了，失策。
陆奚自知理亏，一改先前，脸上摆出歉意的笑容，双手放到胸前，向下轻扇，示意她冷静。
他太熟悉如何能让人卸下防备了。
“阿荔姑娘有话好说。”
阿荔挑起眉毛，抱紧纸包：“那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家小姐书信一封。”
本想借沈夕谙不知他音信的机会，想清楚如何应对此次公务，奈何运气不佳，恐怕不可行了。
陆奚无奈扶额，指向不远处的墨宝斋，“去那吧，我现在，立刻，马上，书一封给你。”
害怕他忽悠自己，阿荔站在陆奚身后探头探脑，见他手中执笔动作不停，心底疑虑打消几分。
陆奚利用自己身高优势把信纸挡的严严实实，任凭阿荔探寻。
观察须臾，阿荔放心地收回目光，途中不经意间瞥见陆奚此刻的神情。
温柔缱绻如夏日波光粼粼的湖水，泛着点点涟漪。
不知想到何事，偶尔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阿荔回忆一刻钟前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话，悻悻地别开头，当做没发生。
书信写好，陆奚将其折叠放入信封，并拿蜡液封口，动作行如流水，一看没少做过。
阿荔压抑不住好奇心，在他折叠那会一直投去视线，可惜死角刁钻，没能如愿，反倒是脖子歪酸了。
她泄气地低首叹气，下一秒，封口的信封忽地闯入自己视线。
阿荔不解抬头，只见陆奚和善地笑着，一字一句嘱咐：“一定得让你家小姐，亲自，打开。”
郎君笑容灿烂，却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信件出了差错，他立刻就能瞒着沈夕谙，把自己抓出府算账。
“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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