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和楚炼五月底启程归京，水路缓慢，沿途的景观逐渐从水乡景致转为北境风光。
书信比他们先到京城，芍兰和青岚提前在码头等候接应，船还没停稳，他们就看见两个姑娘遥遥冲着他们的方向招手。
芍兰还是很爱哭，抱住她不肯撒手，青岚则成熟许多，上上下下查看仔细，确保她没有缺胳膊少腿才安心。
回京郊宅院的路上，芍兰有好多话要跟姜蘅说，絮絮叨叨个不停。
“四月初朔风大人与阿若姑娘成亲了，阿若姑娘有了身孕。”
姜蘅惊喜一笑：“是吗，那我们可要好好恭贺，备一份厚礼。”
“还有呢，张娘子把百花楼、梦谷阁全部盘了下来，扩大了鬓影阁的规模，又开了一家女子学堂。”
这倒是姜蘅意料之中。
“还有还有......”
青岚拉住她：“别还有了，楚大人跟小姐舟车劳顿，你还拉着他们说个没完！”
芍兰缩了缩脖子，悻悻然地笑笑，彻底闭上嘴。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便号称隐居山林，此番回京除了这两个姑娘，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们计划一日后便前往桃花谷，姜蘅趁着这段时间，去祭拜了许多人。
得知周妈妈的牌位迁入楚家祠堂后，姜蘅跟着楚炼先去了一趟楚宅。
朔风和简若立有功绩，李乐嘉赐宅后搬了出去，楚宅便空了下来。
朔风安排了人定期清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们二人倘若回来，也有处可以歇脚。
院中洁净，游鱼嬉戏畅游，连枯枝落叶都没有一片，室内窗明几净，玉雕的缝隙中也没有灰尘，可见打扫的人尽心尽力，安排的人也有心。
姜蘅想起她第一次来楚宅，是来求楚炼庇护的。
凌晨时分，天才蒙蒙亮，楚炼倒是起得早。
她在现代见过许多贵族遗留的宅子，岁月冲刷之后繁华痕迹不再，因此当她踏入楚宅，看到这么奢华的宅屋，数不清的花园院落连廊，还以为楚炼是个穷奢极欲的坏蛋权臣。
更何况结合他当时的名声，确实不像好人。
不过姜蘅想到数百年后，楚宅会历经流转改造，最后空置下来。
最好的结果是住进更多的人或者当成文物保护起来，其余的各种可能，也许岁月消磨，也许不可抗力，所有痕迹都会随之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
他们都会的，无一幸免。
楚炼带她走到祠堂中，偌大的祠堂，佛像威严，却只有周妈妈一人的牌位。
楚炼不在意地笑笑：“我来到这里便是孤家寡人，有了周妈妈和你，便再也不孤寂了。”
姜蘅说：“我也是。”
她给周妈妈上了一炷香。
香灰熏人眼睛滚辣，她的眼眶泌出眼泪来。
她此行自认问心无愧，倘若真要说对不起的，就是没能护好周妈妈，又害得无辜的白瞎子牵连其中，无端丧命。
他们给白瞎子上完香，从西蟒山下来，姜蘅说：“白瞎子没有妻儿亲眷，本该在长宁街上潇洒一生，是我害了他。”
楚炼揽过她的肩头，轻抚安慰。
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临近黄昏，天边的云彩粉橙相接，昭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该祭拜的人似乎都已经祭拜完了，她却兀地又想起来。
“我当初以为，是李卿言替白瞎子收的尸。”
楚炼的步子顿了顿，问道：“你想见他吗？”
她不解：“谁？”
“李卿言。”
“他还活着？”姜蘅难以置信。
并不是。
世界上的奇迹没有她试想得那么多，她给李卿言下了会折磨人整整六个时辰的滇红剧毒，他不可能有机会活着。
李卿言是罪臣，是逆贼，棺椁也无法葬入皇陵。
楚炼带她去了一个地方，在靠近永丰街的一座老旧祠堂，李卿言的牌位在那里。
他母亲出身永丰街一家屠户，被年迈的皇帝相中后入宫为妃，坐到了贵妃的位置。
皇帝膝下子嗣众多，他出生于皇帝驾崩前不久，幸运地躲过夺嫡厮杀以及后来的长公主垂帘听政，又正好他的皇兄子嗣单薄，公主顽劣，幼子不堪重任，便只能将皇位传给他。
秘密拟定传位诏书后，李卿言的母亲一夜暴毙，这便是他母亲母族的祠堂。
他千算万算，将那位小小幼子都算了进去，也没有想到最后算计他的是他不曾堤防的侄女。
姜蘅笑了笑：“还有我。”
楚炼松开握着她的手：“我留下他的尸首，是以为你会希望我这么做。虽然你表演断情绝义的戏码太过拙劣，但我真的有一刻，以为你爱上他了。”
姜蘅垂眸，眼睫扇动，有沙子被吹进她的眼中，流出眼泪来。
“进去给他上柱香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点头。
其实她没什么想同李卿言说的，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做一位帝王，他从前急功近利以至于薄情寡义，不适合做帝王，后来太容易轻信旁人，交出真心，也是不能做帝王的。
她把那柱香插稳，一阵风过，将香灰吹落，落在她手背上，却也不烫，温温热热。
这阵风，替我最后一次吻你。
-
他们到桃花谷时，阳光格外明媚，谷地气温适宜桃花盛放，漫山遍野的桃红色，与草绿相映。
到了丰水期，溪水也流得更快了。
二人沿着小溪一直向前走，终于走到那块巨石前。
姜蘅心中从未有过的忐忑。
楚炼吻了吻她，格外珍重地抚过她的鬓角。
他说这叫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系统的声音再度在她耳畔响起。
【宿主，你真的要离开吗？这里这么美好，你不想要留下吗？】
她不做回答，楚炼拉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步。
系统警发出警告。
【检测到宿主出现逆反行为，采取肉身毁灭机制。】
她的身体被楚炼调养好了，再也没有那么虚弱，便在心底发出一丝冷笑，回应道：“看谁先毁灭谁！”
姜蘅握紧了那只手镯，在楚炼的帮助下把手镯嵌入顶上的圆环中，又将他的双鱼佩严丝合缝地放入环心。
她仿佛听见机器作废前嗞嗞作响的信号磁音，脑袋里闪过一阵轰鸣声。
巨大的疼痛在她脑中炸裂开来，就像是机器爆炸之后的钢铁碎片，飞速旋转着刺进她的皮肉中，霎时间鲜血淋漓。
她猛烈地喘息，痛苦地合上眼睛，吐出一口黑血。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意识变得格外清明，头脑中仿佛有一串东西被清理干净，思维脉络轻盈无比，不再有随时伴随在耳畔的杂音。
她正要欣喜地回过头去告诉楚炼，却看见楚炼也口吐鲜血。
血液铺满他的白色衣襟，滴落到草地上，他沉默地凝望着她，眉眼似乎是满足地弯了弯，缓慢阖上。
姜蘅眼睁睁看着楚炼倒下去，她想伸手拉他一把，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吐血晕倒，可是她够不到，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姜蘅渐渐地看不见楚炼，整个桃花谷都在她的眼中消失了，世界再度陷入没有尽头的黑暗。
她很想去问问楚炼，他说的白首不离，原来是骗她的吗？
可是她说不出话，整个人蜷缩在密闭空间里，恍恍惚惚地听见沙哑的声音。
【我总要留一个的。】
-
“不要！”
姜蘅从昏迷中惊醒，医院病房刺眼的白炽灯和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痛她的神经。
她缓缓坐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她觉得自己脑袋里应该有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
医院的护士见她醒了，赶紧跑进来按住她的手：“你不能喝凉水呀！我叫人给你换一杯热的。”
她出去了，说道：“病人家属呢，病人醒了！”
随着护士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穿着同样病号服的姑娘，身后跟着的一男一女应该是那个姑娘的父母，他们一人手里拿着锦旗，一人拿着红包。
为首穿病号服的姑娘看见她就哭了，抓着她还夹着血氧传感器的手，神情激动：“幸好你醒了，不然我要内疚死了！”
姑娘的父母一人展开锦旗，一人递上红包，险些要给她跪下，姜蘅没有反应过来，大致听懂了这三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感谢她见义勇为。
姜蘅捂住脑袋，剧烈的疼痛让她陷入耳鸣之中。
护士赶紧把三位拉开：“病人刚刚苏醒，家属先到外面等候吧，等病人状态稳定了再来探望。”
护士喊了医生来给她做检查，疑惑问道：“楚医生呢？”
那位医生叹了口气，轻声说：“有个患者......”
剩下的姜蘅都听不见了，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想起点什么，脑袋里面出现一大片的空白。
她问医生：“我是失忆了吗？”
医生愣了愣，宽慰道：“脑部受到重创昏迷后是会出现一段时间记忆消失，不要担心，慢慢恢复，会好起来的。”
走廊响起一阵急切的声音：“楚炼医生是A型血，血库告急，我们这里有谁可以献血！”
姜蘅听话地垂下脑袋，听从医嘱，按时吃饭睡觉。
这样的日子实在有点无聊，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手指的肌肉记忆按动密码解锁，看见了一条大热新闻。
“市医院发生一起恶性伤人事件，脑外科主任医师受重伤，仍在抢救中。”
她点进那条新闻，看见了熟悉的两个字。
手上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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