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不信,过后的几日里,琬贞总觉得苏泰尔那话还是在咒她,不然她怎么会从那日开始就倒霉成这样,先是喜欢的簪子碎了,再是养的兰花枯萎,再到后面,指头还不小心被纸片划破一个小口子。
不,最后这桩不能算倒霉,纯粹是纸的问题——谁能想到那只信鸽送来的信用的纸张那么硬。
信上也没写什么要紧事,概括就是:他快到了,大漠风光很好,附在信里的是大漠特有的花。他一切都好。勿念。
也不知那信鸽长途跋涉飞来花了多久,又有多累,就为了这么些没用的话。
琬贞觉得他这是在欺负鸟不会说话,她边取鸟粮来犒劳人家边小声嘟囔:谁念你了?
那花也是,随信送来捂了这么多天,都蔫巴巴的,也不会挑点好保质的东西送过来。
信鸽在等她回信,但琬贞才懒得回,她甚至揉吧揉吧想把信纸当垃圾丢了,没想到那纸边角毛糙,她就是这时候不小心划伤手指的。
这点小口子很快就愈合到看不清,但伸屈手指时还是有丝丝刺痛,琬贞莫名觉得这是那张信纸小声的哀求和控诉,让她别丢了它。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把信随便塞进书房抽屉里,没当废纸扔了。
信鸽咕咕叫唤,歪着的脑袋上黑豆大小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催她回信。
毕竟它是一只兢兢业业的信鸽,享清闲是那种普通鸽子的生活。
琬贞伸手顺了顺它光滑的背羽,行吧,看在鸽子的份上。
她提起毛笔,落笔时有些犹豫,回什么呢?
“知道了。”不行,她提笔画了个叉,平平无奇。
“嗯。”就一个字,也不好,这么不是白让鸽子跑一趟?得多写点。
她眼珠一转,又扑开张纸,提笔画了只疲惫的鸽子,附言,“没事别累人家飞一趟。”
勤恳信鸽再度展翅,琬贞目送它消失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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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的国境阻断在在大漠边缘,国境线内是繁华闹市,线外是一片荒芜的沙。
宋衡殊离开京城已有三日,终于抵达目的地,他给琬贞送了封信,她收到得是两天后了,若一切顺利,他应该至多比信晚一天到。
再次踏足此界,他依旧厌恶那铺面而来的干燥扬尘和空气中几乎能烤死人的温度。
他在大衍腹地生活了太久,已有些不大适应这种几乎能让人脱层皮的旱热。
寅崂是嵌在大衍国境线上的一座小城,不能说它属于大衍的,也不能说它属于任何一个国度,这是个没有归属的城。
城里汇聚着来自各地的人,或来行商的,或来躲债避仇的,这里无限包容,鱼龙混杂。
他用的是张不起眼的脸,和最常见的寅崂人一样,老实本分,走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他的穿着也是如此,栗色布衣,外披防风沙的斗笠,牵着一匹黑色的马。
来来往往的寅崂人并未看他,他们拥着挤着往城中心去,城中心搭起了祭台,听说大巫要做场法事。
宋衡殊将马拴在一间客栈外,进了屋。
小二热情来迎,他抖了抖衣袖上的沙尘,淡淡道:“一间上房。”
“要吃点什么吗?”
“送进屋里吧。”
小二一愣,面色微变,声音压低,“请随我来。”
他将宋衡殊引到二楼一间靠里的房间,什么都没说,默默低头走了。
房间里已经有人了,靠着墙壁坐着的是羽缨,抱剑倚在窗边往楼下看的是宋何,他名义上的管家。
宋何见他来了也不废话简短道:“我们一路跟踪阴东耶,他找到阴度川在大衍的居所后,同王姝会面,二人稍起争执,但王姝很快说服阴东耶,二人一齐来了寅崂。”
王姝是肃太妃的闺名,她入宫前随的母姓,的确是正儿八经的王家人,只是和现存的王家人不同,她站到了对面阵营。
“可曾见过阴度川?”
羽缨冷不丁开口:“见过,在寅崂城主府,身边跟着羽家人。”
这无疑是个坏信号,羽家人通常不会离开鄯兰,除非是有人需要他们出手,或是外面有什么东西比当前的鄯兰王室更加重要。
而他们此时跟在阴度川身边,无疑,那老东西已经提起十二分警惕。
但他为何不回鄯兰?宋衡殊沉吟片刻,又问:“老康他们进去了吗?”
“嗯。”羽缨点点头,“他和那些王家人已从矿洞顺利潜入鄯兰。”
宋何有些忧虑:“阴度川这老东西狡猾得很,万一这是个陷阱……”
宋衡殊轻笑:“多想无益。城中心的祭台已经搭起来了,去看看热闹吧。”
寅崂也和鄯兰一样信奉巫教,但不同于鄯兰,他们同时还信大衍的神佛。总而言之,凡是有祭神的活动,他们都会参加,拜得多了,指不定哪个神明就一时心软显灵了。
因此,虽然祭神还未开始,祭台边已乌央乌央挤满了人。祭台搭在城中心的大片空地间,周围一片都属城主府地界。
由于寅崂毗邻大漠,每值大风时节,风沙漫天,因此寅崂的屋子同大衍的很不一样,是高高瘦瘦的塔式建筑,砖墙厚实,门窗极小,但这也给宋衡殊等人提供便利——若想纵观全局,没有比高塔之巅视野更好的位置。
无声解决塔顶守卫,宋衡殊三人占据塔尖哨所,静静俯视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阴东耶没能见到阴度川实令他挺失望,但也并不如何意外。
阴度川是只狡猾的鹰,不见到猎物不会轻易飞低,且时刻提防着林中的冷箭,他宁愿折损盟友,也要让木琉清先来试探深浅,嗅到情况不妙,即刻易地,才让阴东耶扑个空。
但他又留了王姝在那儿,让她带阴东耶来。
是已经发现阴东耶身后有他的人跟踪,所以干脆更换阵地,在寅崂布置好了陷阱后,让不知情的阴东耶引他们过来么?
他谨慎地思索,若他是阴度川,会如何设置这个陷阱。
人群不知何时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祭台。
祭台下方,几个醒目的白袍人缓缓登台,除了为首者,其他人都带着巫祭的面具。
宋和有些兴奋,他盯着正中那唯一没带面具的老者低声道:“那不就是阴度川!还道他会当缩头乌龟,没想到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羽缨飞快取下背上长弓,声音古板无波:“你两赌不赌,左眼还是右眼?”
宋和更来劲了,“我跟公子反着来,选他不选的,铁定中。”
宋衡殊:“……”
“那我也。”羽缨搭箭欲射,宋衡殊忽然抬臂按下他的手,“等等,不对劲。”
两人一愣,哪里不对劲,阴度川不就在那儿么?
宋衡殊目光扫过四周。四周都是这样的高塔,塔里有无数窗口门户,到处都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他们这一箭射出去,势必暴露位置,成为潜伏在暗中猎手的活靶子。
他眯了眯眼睛,又看向祭台上的阴度川。
阴度川也是易容好手,但他嫌少给自己蒙上张假脸,通常都是为他人做伪装;祭台上的这个,真的是他吗?还是某个被他送上来引他们出手的诱饵?
此时的阴度川,或许就在某个阴暗的、能纵览全局的位置蓄势待发,等待一支射向祭台上老者的羽箭。
他沉吟片刻,指挥道:“分散开来,羽缨从对面塔顶攻击,箭出瞬间即刻撤离;宋和你带一队人,混进下方人群,随时准备截堵可疑人员。”
他则留守原地,静观其变。都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阴度川和他,大抵都想做那只黄雀。
一切布置完毕,缩在对面塔顶的羽缨在砖墙的遮掩下拉弓。
细微的破空声后,一支羽箭穿透祭台上老者的左眼框,当场毙命。
羽缨射完箭就火速滚下塔尖跳进窗子里,一连串冷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过去,齐刷刷射中对面塔顶。
宋衡殊静静观望,原来是埋伏在西面塔顶,看箭的数量,人还不少。
阴度川会在那群人里面么?还是说这儿只有他找来的羽家帮手,自己则躲在暗处继续埋伏?
他斟酌着,仍未攻击。
祭台下方人群已乱做一团,生怕暗中袭击了大巫的刺客会再度对他们平民下手。
宋和等人在人群中迅速排查,试图找到可疑者。
忽然,一个矫健的身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明显不同于慌乱逃窜的平民,从步伐上看,明显是个习武者。
行动间他的斗笠被人群挤掉了,露出底下半张熟悉的脸——又是阴度川!
宋和给众人使了个眼色,“追!”
他们前脚刚走,西面塔尖的几人便迅速下了塔,悄悄跟在后面撵了上去,羽缨见状又远远缀在这群人后面。
宋衡殊看着底下暗潮涌动,并未移动分毫。他依旧不觉得阴度川会在下方任何一群人之间。
“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寂静塔顶忽传来苍老人声,“你的定力,比老夫任何一位弟子都要优秀。”
宋衡殊毫不意外,静静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老者,“你倒挺会躲。”
阴度川意味深长盯着他:“无关人等都走了,只余你我师徒,该谈正事了。”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黑芒直至他面门,阴度川面色微变,应是也没想到他上来就是杀招,完全没有同自己交流的意思。
虽看上去垂垂老矣,他的身体却意外的灵活,险险避了过去。
“躲在阴沟里这么多年不见光,你这把老骨头居然还没烂完,命是挺硬。”宋衡殊把玩着手上漆黑的小石粒,不等他喘气,又是连连几颗打出,直向他身体各处大穴攻去。
阴度川大袖一拂,将石子挡下,有些轻蔑道:“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喜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好用就行。”宋衡殊微微一笑,下一瞬,巨大的灯笼重重砸了下来。
原来他是在用那石子混淆视听,实则瞄准的上方的灯笼,由于阴度川站着的地方堆了许多干草,这一砸,灯油倾泻,呼啦一下着起大火。
但阴度川也不是好相与的。
换是别人,估摸着此时已经火焰上身,哀嚎着满地打滚了,他却能瞅准时机,抢在起火前跃至安全处,气定神闲道:“多年不见,上来就是杀招?”
宋衡殊平静道:“您老死前还有什么废话?”
阴度川语气悠悠:“老夫给你送去了木琉清这份大礼,你不谈谢也就算了,打打杀杀的,多不像话。”
“怎么,不信?”见他全然不为所动,阴度川也不恼,只继续道:“他不是蠢货,怎么会毫无防备就去找你上门挑衅,若非老夫暗中操手,你以为你真能那么轻易除掉他?”
对面没有回应。
阴度川眯了眯被热浪灼得有些发酸的眼睛,不对,他人去哪儿了?
火势蔓延得极快,片刻功夫,整个南面塔顶就被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笼罩,糊作一团的视野里,刚才还站在那儿的青年眨眼睛居然消失不见了。
临阵脱逃?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阴度川环视一周,他笃定人依旧在附近,大抵是想借着火光的遮掩,藏在暗中伺机再给他致命一击。
他叹了口气,换了自称:“你想必也好奇,为何为师当年要和木琉清联手给你设套,时隔多年,又反手出卖他,转而助你,其实这一切,都并非为师个人抉择,包括当年秘密收留你,也不是因为心生恻隐,为师一直以来,只是按上天旨意行事。”
他顿了顿,等着对方接话。但偌大的塔顶,依旧只有呼呼风声和烈烈火声。
阴度川眉头微皱,这可不像他,他绝对不是这种安静沉闷的猎手,一刻不停嘲讽对手才是他的惯用手段。
为什么这么安静?为何如此反常?
他会在哪里?
阴度川尝试捕捉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再高明的潜伏者,都是活人,只要是活人,就都有这两样,可也不知是不是杂音太大,他什么都没捕捉到。
突然,他面色骤变——底下什么东西在颤?顷刻间,巨大的冲击掀破脚下的石板,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后,整个塔顶被爆炸吞没。
宋衡殊仰头望着塔顶壮观的爆炸,愉悦地弯起唇角。
可惜世上没有能留影的东西,否则将这一幕记录下来带给琬贞看,一定比那朵蔫巴巴的小花更有意思。
他料到阴度川会选择压轴登场,而且会用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附近的手段来施下马威,于是他先和羽缨宋何悄悄在下面埋了些开矿用的炸药,引线藏在草垛里,只等阴度川来。
火烧起后,他再使用事先备好的绳索快速降落着地,唯一的缺漏就是时间没掐好,站在底下等了一会儿,上面才炸。
周围民众尖叫声再度连成一片,城主痛心疾首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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