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的灯笼里，奄奄一息的鸟扇动了翅膀，血肉模糊的羽翼砸在竹灯骨上，带出一阵血湿的闷响。
池爻站在院子里，视线从两个人身上逡巡一圈。
他刚刚给“江烛凛”分了ABC，从对自己的称呼到外形，判定身后要“救他”的这个人是江烛凛C。
那台阶上这个双手染血，把小纸人腰斩，还直接点自己大名的男人，就是黄昏时出现的江烛凛B了。
“学长。”江烛凛C低声开口，“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但这里很危险，先跟我走……”
说着，他就抬手想去牵引跟前的人。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莫名其妙地被拽进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还遇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要么直接无法思考，要么下意识靠近更温和无害的一方，这些都是人在恐惧下的本能。
但池爻却施施然开口：“两位，等一下。”
两个男人的视线分别落到他身上。
只见池爻摸出手机，在上面尝试按了一圈，然后调出收款码：“那个纸人我和江先生谈好了，售价五十万美金。”
他保持微笑，礼貌地看过左右两人：“二位，谁结账？”
庭院里有一瞬的死寂，灯笼里的鸟都没动静了。
台阶上的江烛凛B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池爻，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什么处境都不能赖账。”池爻斩钉截铁，眼里没有丝毫困惑，全是对金钱的坚定，“那个纸人是我的传家宝，幼驯染，白月光又朱砂痣……付款支持信用卡，支x宝，一次性且不分期。”
“知道了。”身后江烛凛C的手先扣到池爻的手腕上，“先离开这里，出去之后我给你转。”
“哦，行。”池爻跟着他转身，“那走吧，赶紧的。”
台阶上的人没想到池爻认钱不认人，眉头微皱，血泊里的脚微微抬动时，却看到池爻收在身侧，握着手机的手忽然点了两下。
动作极其细微，发生在刹那。
江烛凛C完全没拖沓，一手牵着池爻，一脚踹向跟前紧闭的大门。
他力气不小，池爻清楚地看到木门上那个“囍”字颤动了一下……是那些恶心的虫豸受惊时的挣扎。
池爻一阵头皮发麻，却见木门中间徐徐开了一条缝。
这人还真的把门踹开了。
“马上就关上了，走！”身边的人低声催促。
池爻跟着江烛凛C从勉强打开的门缝跑出去时，余光扫了一眼门上被一分为二的两个“喜”。
一般的虫子受到惊吓要么爬开要么飞走，可这门上的竟然开始……吐丝结茧。
yue，好恶心。
池爻抽回视线，快步跨过门槛，从古宅出来之后，那阵阴湿森冷的感觉终于从肩头消失。
微弱的月光从夜空的云层里透出来，池爻的视线落到宅门之外。
眼前是成片荒芜的山岭，枯树杂草蜿蜒在萎黄的土地上，一截截坟碑歪斜在大小不一的坟茔前，偶有几根腐败的树枝插在其间，勾着一片随风飘摇地白幡。
“这不还没逃出去吗……”池爻回头，话到一半，却发现身边的人正仰着头看天空。
他顺着这人的动作抬头，却发现头顶上一片阴云密布，带着根本没有月亮的影子。
要是没有月亮……月光从哪来？
他缓慢地侧过脸，却发现刚刚距离自己还有一臂距离的人此刻正贴在自己脸边。
池爻被拽入鬼域的原因，是被天空中那只伪装成月亮的眼睛“看到”，而此刻，江烛凛C双眸里的黑眼珠正一点点缩小，渐渐变成了一个极其细小的，骇人的点。
整个过程里没有呼吸，也没有人气。
“你有没有想过……”跟前的人忽然开口，原本浅薄的唇一点点裂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点钱会让你丢了命？”
池爻沉默三秒，旋即回头，伸手想去推身后的木门。
“没用的。”男人的五官开始异化，面中骤然出现一个小型的漩涡，将眼耳口鼻一点点扭曲，拽入拧转的血肉里，“这是鬼域，没有我的许可，你进不去，他，过不来。”
正在尝试开门的池爻动作一顿，但却不是绝望害怕，而是一种试探之后，得到答案的确认：“这样。”
那就不会牵连无辜了。
他回过头，男人此刻的脖子上已经不是人脸，只是一颗眼球。
“我进来之后，就一直在想鬼域触发的原因，”池爻盯着眼球中间那个细小的瞳孔，缓慢而平静地说，“你只能伪装成别人的脸来接近我，证明你的行动有所限制。”
据池爻所知，鬼域一般有限制，常见的有白天无法现身攻击人，栖身之地只能依托特定物品或者特定地点，还有，需要触发特定行为。
比如知名的贞子小姐，行动只能依赖录像带，触发条件是看过录像带的人。
池爻：“你的本体大概就是这颗眼球，触发的行为大概是……‘被看见’。”
所以，在香烛铺的时候，这玩意儿才会特意引诱池爻和门外的眼球对视，然后将他拉入鬼域。
细小的瞳孔骤然颤动起来，惨白的眼球边缘慢慢渗出了血红色。
这是怪物变凶狠的征兆，池爻歪了歪脑袋，诚恳地说：“虽然你的脸仿得天衣无缝，但你身上那股阴煞之气，有点太冲了。”
池爻轻拨了一下手机的背面，细长的指尖从手机壳里挑出了一枚圆圆的硬币，没等怪物看清就握在手心，笑眯眯地说：“反正露馅了，咱爽快点，来玩个游戏吧。猜我手里是字还是花，你猜对了，我就不反抗，让你吃了我。”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江烛凛C”已经明白池爻这个人行事无厘头无逻辑，反正他唯一的武器——那个纸人，已经被江烛凛本人撕毁，甚至不在他手上，这人此刻没有任何攻击性。
权当是进食之前对猎物的玩弄，眼球颤动了一下：“字。”
咻！
一簇火光乍现，瞬间烧上眼球的右手，火势来势汹汹，顷刻就将它伪装出来的人皮人骨碳化成飞灰。
池爻看到那颗芝麻大小的黑眼仁迅速颤栗着，大概是因为疼痛，或者突如其来的意外。
顷刻间火势已经燎上半身，眼球立即改口：“花！花！”
恶火瞬间烧得更旺，将它完全吞没。
池爻遗憾地摇摇头，将手里得硬币抛到半空，揭晓谜底：“都错啦，是北斗七星。”
眼球愤怒地伸出手想攻击池爻，但火焰却画地为牢，将它生生囚在原地，直到躯干化为一堆焦黑，它倾塌在地上，才从愈演愈烈的火中看清楚，那是一枚天师花钱。
正面是北斗七星，背面是古文咒法。
花钱在半空旋转，再次回落到池爻手里时，地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土堆，和荒野里的土坟几乎没什么区别。
池爻将花钱把玩在手心，看了一眼毫无变化的四周，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碳灰。
这玩意儿没了，但鬼域没解开……和他想的一样，这东西不是本体。
昏暗地四周清晰了些，池爻抬起头，就发现刚刚还乌云密布的天上多了一只眼球。
眼球四周满着红光，极小的瞳孔不断晃动着，虎视眈眈地在高空中盯着地上的池爻。
池爻朝它晃了晃手里的花钱，然后转身轻轻一推，刚刚还纹丝不动地木门就打开了。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之后，池爻看到的就是依然站在台阶上的江烛凛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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