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循,醒醒,鸡汤面好了。”
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端来一只青花大海碗。
亮白细韧的面条码放整齐,浸泡在琥珀色的高汤中。油花点点,其上点缀几缕碧绿的葱丝。葱香,鸡汤香,芝麻油与陈醋香一道往人鼻子里钻。
段不循食指大动,咽了一口口水,用筷子挑起一绺面,先递到蔻丹主人的嘴边。
那人皱皱鼻子,做了个很嫌弃的表情,“我可不爱吃这个。”
段不循十分不解,“那你爱吃什么?徽州的笋干肉丝面?”
那人将碗往他手里一塞,眼波流动,齿粲琼英,“我爱吃银子做的面。”
“好,就吃银子面。”
段不循立即应了,转瞬又暗暗苦恼,银子做的面能吃么,会不会吃坏了她的肠胃,得找程惟初好好问一问。
……
“不循、不循?”
段不循睁开眼来,见床头果然摆了一碗鸡汤面。
孟沅君正侧坐在床边,见人醒了,笑着打趣道:“梦见什么了,一直说什么金子银子的。”
段不循一下子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孟沅君垂下眼眸,“怎么,如今我已经不能来了么?”
段不循立即下地,取下木施上搭着的直身穿上,回手去拿腰带,却被孟沅君抢先一步拿到了手中,垂首走过来,柔声道:“我服侍你穿衣。”
“梦龙走了?”
段不循后退一步问道,随后转身走出卧房,到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扇,对着窗口吹进来的寒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孟沅君僵在原地。
片刻后,端起面碗,也迈步跟了出去,将面放在书案上,走到段不循身后站定,“好冷。”
段不循没有回头,也没有关上窗的意思,“绯儿没来?”
“我教她在马车里等着了。”
段不循嗤笑一声,不是说情同姐妹么,到底还是主仆有别,“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能教她进来等?”
“……你就非要挑我的不是?”
孟沅君终于忍不住呛了一声,随即便又后悔,在心中劝自己,勿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与他起争执。
棋盘街的人流已经熙攘起来,朝前市的喧哗声透过敞开的窗口漫进室内。
孟沅君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双臂抱住段不循的腰,将头紧紧贴靠在他的背上。
初见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瘦得只剩下一身骨头,如今已成了煊赫一方的大贾,背比从前宽阔了许多,只有腰腹依旧劲瘦,浑身上下的逍遥气度一如当年,始终没有为积年的酒色消磨。
“怪我。”
孟沅君痴痴道。
怪我恋上一个浪子,偏要与他斗一口气,所以才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
“听说朝前市的鳌山灯最是华丽璀璨,上元节那日,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段不循微一挣,孟沅君合抱的手臂松了开,向后退了一步。段不循转过身来,眸色分不清是不耐还是不忍,“你何必……”
“不循!”
孟沅君一头扑在他怀里,翡翠顶簪上硕大的西洋珠冰凉地触到他带着青茬的下颏,“我们都年纪不小了,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罢!”
段不循微抬起下颏,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过日子’这三个字从扫雪烹茶的女才子口中说出,何异于焚琴煮鹤?若是被梦龙听到,定要痛心疾首了!”
说着将人往外推。
孟沅君死死搂住他的腰不放,像是藤绞着树,“我知道你天性不爱束缚,你放心,往后我……”
“沅君!”段不循陡然打断她的话,“你不必为了我改变你自己。梦龙就很好,他……”
“梦龙梦龙又是梦龙!”孟沅君抬起头,泪盈于睫,悲声道:“什么时候,你我之间多了一个陆梦龙?你明明知道我对他无意……”
“我对你也是。”段不循随口接道。
“你说什么?”孟沅君失声问道,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段不循握着她肩膀,将她拉离了自己的怀抱,微俯了身,与她平视,道:“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么,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相好一场,我必定不会再教你受银钱之苦,你若要与旁人好了,我也绝不拦着——你忘了么?”
“可我等了你十年!”
孟沅君美目暴突,粉颈迸出青筋,“十年还不够表明我的心意么,还不够让你另眼相待么?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那是我最好的十年!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孤衾冷枕,日思夜盼,以泪洗面!可你呢?”她指着段不循,忽然笑了起来,“夜夜笙歌,寻欢作乐,身边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到底有多少,恐怕你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吧?”
说罢肩膀一耸,甩开段不循的手,瑟缩到墙边榻上,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
段不循苦笑着摇摇头,将上面的小被子拉远了,回身将窗户关上,无奈道:“可我并没有要你等,不是么?”
孟沅君豁地抬起头来,“我这副容貌……看起来已经大不如前了,对吧?”
哭泣为她的绝色姿容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红雾,这层红雾模糊了她的年岁,教她看起来依旧美得动人心魄,面若芙蓉泣露,发如乌云斜堕,风华从来无双。
“不,”段不循诚实地摇头,“更胜从前。”
“是么?”
孟沅君一双翦水秋瞳泛出奇异的光泽,站起身朝段不循走来,“和她相比如何?”
段不循后退一步,皱眉瞅着她松了自己的衣带,“人不是货物,如何相比。”
眨眼间,孟沅君已将一身傲气和怨怼连同里外衣物尽褪个干净,玉|体莹莹,眸光楚楚,声音哀婉道:“不循,自打我来京城,我们还一次都没好过。你就当我是个成色还算不错的货物,要|了我罢!”
温|热的身|体投怀送抱,冰凉的手探入衣下,将段不循重重一握。
“你看,你也是想我的,就和从前一样。”
段不循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猴子,弓着腰向后跳开两步,一闪身躲到书案后,背过身去,“你饶了我罢!”
孟沅君从未如此这般地曲意逢迎过任何人,即便是当年,虽身处青楼,她也是受无数才子名士竞相追捧的花魁娘子,从不轻易货媚于人,更别提受这样的羞辱。
鸨母早就说过,男人所爱不过两种,一曰放浪的良家子,二曰守贞的烟花女,盖因其独特、难得,因而令人心驰神往,念念不忘。
而这二者又有微妙的区别:前者令人着迷的是风情,后者令人心动的是情义。
情义对上风情,自然是另外一重境界。
如今,守贞的烟花女对上了放浪的良家子,十年情义对上摇摆不定的风情,竟然沦落到要靠皮肉争夺的地步了,可真真是一败涂地,输相难看。
孟沅君恼到极致,半分体面都顾不得了,颤声道:“我虽出身青楼,这一生却只有你一个男人!她呢,她可是个寡妇!她有过柳大郎,有过她表哥,有过你的至交好友谢琅,有过不知道多少个男人!她不干净!”
“我也不干净,配不上你。”
……
“不是的,”孟沅君一下子语无伦次,追到桌案后,再次抱住段不循,“你是男人,这不一样的……这怎么能一样呢?……你知道我不是嫌弃你,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
段不循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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